我和沈临川结婚四十余年。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度是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我以为,我这一生已极为幸运。
却在结婚纪念日当天,意外发现沈临川的电脑里存了上万张他和初恋女友的合照。
从面容青涩到成熟稳重,从青丝秀发到银发苍苍。
他们从未缺席彼此人生的每一年。
那我呢?
我这些年算什么?
1
好友打来电话时,我刚把儿子一家送走,正收拾着孙子小璟玩闹后的残局。
小璟快满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每天接来家里不久,沙发上的抱枕被扔得到处都是,玩具车也散落一地。
临走前他抱住我撒娇,托我收好他的玩具车,说是明天下午要带好朋友一起来家里玩。
我自然满口答应。
儿媳笑着将小璟从我身上拉开,“好了小璟,你就别烦奶奶了,奶奶今天可没空管你的事。”
儿子沈宸一听,也笑着接话道:“是啊,妈得给爸做烛光晚餐了吧?看看时间,爸也快到家了……”
弯腰捡起最后一个卡在茶几缝隙的玩具车,我歇了口气。
明月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的。
“阿妍,上次我麻烦你帮忙做的那个方案出了点问题,但这会儿我电脑忽然死机了,客户又马上就到,我来不及——”
不等她说完,我连忙进书房打开沈临川的电脑,“说来也是巧,我电脑这两天也坏了,还在送修……明月你等我几分钟,我用临川的电脑帮你改好发给你。”
文件发过去时,明月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有你在,你说你要不回公司继续跟我一起干吧?”
我也笑了。
“可别,我这都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明月默了几秒,忽然认真道:
“阿妍你要记得,公司永远留着你的位置。”
挂断电话,我发了会儿呆。
我和明月是大学室友,大四那年我突发奇想拉着她一起创业,一熬就是好几年,眼看公司总算成功上市,事业逐步走上正轨,沈临川的母亲突然病了。
他放心不下让外人来照顾老人家,就跟我商量让我回归家庭。
当年儿子也才出生不久,我不忍将他丢给保姆照看,就答应下来。
刚开始还能公司家里两头跑,往后公婆二老身体越来越不好,儿子也上了小学需要辅导,兼顾两头实在太勉强,没几年我就彻底退出了公司。
那年我才三十四岁,如今竟已过去了三十多年。
后来明月的事业越做越大,不止一次提起让我回公司的事,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能作罢。
一阵穿堂风经过,扬起台面上的细灰,我叹了口气,准备关了电脑后搞一下卫生。
视线却被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吸引住。
“我们”
与其他文件截然不同的命名方式,我愣了几秒,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手下已经无意识地操纵着鼠标点开文件夹。
没有密码。
迎面而来的是上万张沈临川与一个女人的合照。
那女人很面熟,我记得她。
她叫宋婉,是沈临川爱而不得的初恋。
他们在镜头前相拥而立,从面容青涩到成熟稳重,从青丝秀发到银发苍苍,笑得生机盎然,宛如一对璧人。
我手指发颤,几乎要握不住鼠标。
最新的一张照片上,女人闭眼对着蛋糕许愿,沈临川眼神温柔缱绻地看着她。
底下是两行小字备注:
“沈临川陪宋婉过的第四十七次生日。”
“惟愿婉婉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四十七次?
我几乎控制不住地发抖,心脏像被人掏出来放到咸酸水里浸上浸下,酸胀发疼。
我和沈临川满打满算也才结婚四十三年啊,可他陪宋婉过的生日已经有四十七年了。
多可笑啊。
我的丈夫沈临川,我同床共枕四十余年的爱人,每年都瞒着我去为初恋情人过生日,几十年来我却一无所觉。
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胸膛里沸腾、翻滚,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我用力攥紧手心,呼吸变得急促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生生地疼。
我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2
沈临川回来的时候,我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动弹。
他似有些讶异,“阿妍?”
当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时,沈临川皱了皱眉,语气不解。
“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连晚饭都不做?”
我没回答。
静静看着他年老却仍旧温和儒雅的面容,当年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众多相亲对象中俘获了我的心。
婚后几十年,我们的爱情虽平淡,可彼此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也算是他人眼中的一段佳话。
可到今天我才发现这是一个笑话。
“临川,”我扯唇笑了笑,虽极力掩饰,出口的声音仍有些嘶哑,“我们好久没一起做饭了,你忘了吗?我们刚结婚那几年,都是一起去买菜回来一起做晚饭——”
“段妍,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做饭吧?”
我还未说完,沈临川出声打断我。
“我每天这么忙,哪有你时间多?”他眉心微蹙,拿起刚脱下的大衣重新穿上,“走吧,既然不想做饭那就去外面吃,正好今天是我们俩的日子,也学学年轻人偷个懒。”
我没动。
“沈临川。”
闭了闭眼,心底一片悲凉。
“你这些年还和宋婉有联系吗?”
沈临川开门的动作一顿,再回过头时眼底冷了几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都一把年纪了还怀疑我?”
“不是怀疑,”我低声道,“你电脑里存了这么多和她的合照,你每年借着出差的名头跑去陪她过的生日,不都是事实吗?”
沈临川大学毕业后一路往上读,博士毕业后就留校教书,每年都会出差去别的城市开学术研讨会。
所以我从未怀疑过,只想着他工作已经够累,我既然回归了家庭就要让他身后无后顾之忧。
我又怎会想到,他会借着出差的名头与初恋私会?
沈临川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点点变得难看,他怒目圆睁,声音忍不住拔高:
“段妍,你擅自查我电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这就是你的家教吗?”
“我和宋婉之间的事早已成为过去,我们现在不过是把彼此当作老朋友相处而已,至于生日,那是我年轻时给她的承诺,难道我和你结婚了就必须失信于她吗?”
我抬头与他对视,没错过他眼底的不耐与愠怒,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无力。
“给她的承诺就不能失信,那你给我的承诺呢?”
当年我们一个大学,本就认识。
相亲时见是彼此,都觉得可以接受。
他当下就告诉我自己有个谈了两年多的初恋,但苦于父母的反对只能放弃这段感情,他向我承诺结婚后会断掉之前的一切,一心一意对待我们的婚姻。
可惜大抵人心易变,说出口的承诺终是颠覆了个彻底。
沈临川哑住。
平日在课堂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男人,此刻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沈临川,她们总说我儿女双全,孙辈绕膝,还有个在高校当教授的好丈夫,我这一生真是好遭人艳羡啊。”
“可我今天才发现,这一切竟是个笑话。”
沈临川指尖一颤,哑声唤我:
“阿妍,我和她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我们的婚姻。”
我望着他,直摇头。
“我得想想,沈临川……你得让我想想。”
3
那天晚上,我们结婚以来头一次分房睡。
我睡得很不踏实。
他们的合照在我脑海中滚过,一帧帧一幕幕都是俩人甜蜜自然的笑容。
我想起结婚那天在民政局,沈临川怎么笑都僵硬得不像是来结婚的,最后在摄影师的百般折腾下也只留下了一张严肃的结婚照。
那是我一生的遗憾啊,后来我不止一次跟他提过重新去补拍几套结婚照,他却以都结婚了没有必要搞这些形式而拒绝,我也只能作罢,盘算着在日常生活中想方设法多拍一些合照。
可沈临川不乐意,我们之间的合照少得可怜。
全家福倒是有很多,我只能一遍一遍抚摸全家福,抚过他自然上扬的嘴角。
那时我以为婚姻就是这样,爱意含蓄地藏在全家福里。
现在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他不够爱我的痕迹。
我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唯独不是彼此心之所向。
年轻时我也怀疑过,迷茫过,甚至想过离婚。
可多年下来,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了亲情。
家庭的责任让我不敢抛下一切,只能再尽心些,他在外赚钱养家,我就在内尽孝公婆,养育子女。
后来儿子成家,我又要帮着带孙子。
一晃过去四十多年,我几乎为这个家奉献了大半生。
可到了我们六十五岁这一年,却发现,我好像真的做不到和沈临川继续走下去了。
4
第二天去接孙子回来,八岁的小奶团早已忘了前一天跟我说的话,吵着闹着要赶紧回家玩积木。
他在前面跑着,我在后面使劲追。
风一阵一阵吹,我却觉得内心无限悲凉。
回到家,我做了自己和孙子的晚餐。
没有做沈临川的。
我们刚结婚那几年,他还不是什么有名的教授,不过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虽有双方父母支持,我们仍旧每日买菜回家做饭,俭朴地过着小日子。
那段时间,他尚还会亲自下厨。
后来工作忙了,地位越来越高,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如今我不给他做饭,他回来了只得拿起手机点他向来看不上眼的外卖吃。
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他是否会觉得后悔。
几日过去,儿媳妇和儿子都察觉出不对来。
儿媳试探着柔声开口问:“爸最近工作很忙吗?怎么一回家就待书房不出来啊?”
我没说话。
儿子沈宸忍不住接过话头:“妈,你到底还要爸做到什么地步你才满意啊?”
他开口就帮沈临川说话,话里满是对我的指责:
“宋阿姨人很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爸不是也说了嘛,人家就是一老朋友,给多年老友过个生日怎么了?您老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都一把岁数了,怎么还学着那些小年轻满心满眼就是儿女情长呢?闹成这样也不怕让街坊邻居亲戚们看笑话……”
他说个不停,我心里越来越平静。
在沈宸的眼里,他爸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还记得沈宸小时候,沈临川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是我一日一日将他带大,那时他最亲近的是我。
有次我靠在沙发睡着了,他喊半天没喊醒我,还以为我出事了,哭得小脸满是泪痕。
等我醒来后拉着我的手说以后长大了要当医生,让我能够活很久很久。
我问他很久是多久,他软声说很久就是比他活得久。
后来他长大了些开始上学,贪玩不肯写作业,我怒目瞪着他,厉声说不好好学习等以后长大了没出路,只能卖苦力过苦日子。
严厉刚起了威慑作用,沈临川一回来就把他抱在怀里好生安慰,还劝我不要太严厉了。
渐渐地,沈宸越来越亲近沈临川。
跟外人提及最多的也是,爸爸是个大学教授,可厉害了。
提及我,却找不到话可说。
可明明,我当初也是个名牌大学生,也有光明的前途。
好不甘心啊。
当天晚上,我拨通了好友明月的电话。
“明月,我想通了。”
“我要回来跟你一起干。”
5
其实这些年,我也不全是家庭主妇。
当年和明月一起创立的公司临近上市,我不得已退出后,并没有完全脱离公司,如今还持有一些股份。
不多,但经过这些年公司的发展壮大,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沈临川是知道的,但他从未问过。
起初我以为他这是给足我尊重与自由,现在想想大概是他并不关心我的事情罢了。
明月知道我的决定后,激动得恨不能现在立刻给我办回归仪式,她笑着问:
“我说了这么多年都没说动,你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我正想说话。
明月却忽地顿住。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阿妍,有件事……我们可能得见面说。”
我心里咯噔一跳,实在想不出什么事会让明月这样不镇定。
连忙答应下来,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
拉开门时,沈临川恰好从书房出来,他径直走向我。
“段妍,我有话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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