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沈琛带孩子去水上乐园。
团团难得见爸爸,她很高兴。
可他中途接了个电话,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池子里。
监控里,团团捣腾着小脚朝他的方向游,却不慎从泳圈中滑落。
她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爸爸,他却抱着他的小青梅。
事后,他说小青梅有抑郁症,他不安慰,她会跳河。
那她倒是跳啊!
他还说那是个意外,都是游乐场的责任。
可笑,他这个爸爸就没有一点责任?
直到警察告诉我们,孩子的死不是意外。
沈琛彻底疯了……
……
灵堂里,葬仪师正在给女儿整理仪容。
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在粉扑下变得红润,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喊我妈妈。
可三个小时后,她就要火化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走出来透气,捂着脸小声啜泣。
旁边的人在小声议论:“你听说了吗?这家的孩子是玩水的时候淹死的。”
“去河里下水了?”
“哪里啊,是家长带她去水上乐园玩。”
明明是耳语,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造孽啊!也不知道这妈妈怎么管的小孩,真是不配为人母!”
一句话,让我的眼泪再次决堤。
“别说了别说了,这好像就是她……”
我是被扶着进灵堂的。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我像具行尸走肉般坐在透明的棺椁旁。
我没朝里面看一眼,我怕自己忍不住想带团团回家。
哀乐放了一遍又一遍,地上的花圈层层叠叠,渐渐放不下,溢到了我脚边。
团团,你看这么的多花,你喜欢吗?
大家送的,大多是菊花。
其中有一束白色的郁金香格外扎眼。
我踩了两脚,把它踢到一边。
捧起一束小雏菊,放到了透明的棺椁盖上。
团团,这小花真配你身上的黄白小裙子,妈妈好想别一朵在你的头发上。
恍惚间,身旁挤满了人。
我抬头,最前面站着的,是我婆婆。
她的哭声震天动地,边哭边控诉:“天爷啊!祖宗啊!我们老沈家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整天在家连个娃娃都看不好,这眨眼的功夫,我的宝贝孙女就没了……”
“让我这老婆子怎么活啊……我也不活了!”
要不是边上的人拉住,她的巴掌就要呼到我脸上来了。
我擦掉她喷在我脸上的口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害死你孙女的凶手,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她?”
“对!我恨不能亲手剐了你!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妈妈,孩子死了一滴眼泪都不掉!”
我的眼泪刚刚已经流干了。
我也不会她光打雷不下雨这套。
我只觉得可笑。
“亲家母!昨天带孩子出去的人,是你家好儿子!”我爸带着怒气赶来。
但在亲朋面前,他还是努力保持着礼节。
顺着我爸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沈琛。
原来他一直在那儿,刚刚他就这样看着他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和谩骂我。
他面色冷静得就好像只是一个来吃席的远房亲戚。
婆婆差点跌倒:“你胡说什么!”
我逼近她:“你刚刚不是说,要杀了害死团团的凶手,你去呀。”
“他们俩,都是凶手!”
我指着的,不止是沈琛,还有他旁边站着的沈晓楉。
“晓楉?关晓楉什么事?”婆婆不解,还要闹。
但我不想像泼妇一样和她掰扯,更不想扰了团团的清净。
我让我爸把她请走。
“你们夏家仗着有钱,欺负平民老百姓,竟然不让我这个奶奶送孩子最后一程,还有没有天理了!”她在外面扯着嗓门,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我走到沈晓楉面前:“劝劝你妈,别闹得这么难看,大家都丢人。”
我知道她会去。
毕竟,她最“通情达理”了。
她走后,沈琛抓住我的手腕,在我耳边咬牙道:“夏芷,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刚刚和我妈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都是凶手?”
“和晓楉有什么关系,你别逮着个人就咬。我跟你说过了,这是个意外。”
呵。
“晓楉?晓楉。晓楉!”
他的眼里就只有晓楉。
那我也没必要和他多说。
我是真的彻底死心了。
警察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收拾好团团的遗物。
他们之前告诉我,团团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为了进一步调查,请家属再去警局一趟。
沈琛还在忙着打电话。
“我们离婚吧……”
我说的话,他都没听到。
我自嘲地笑笑,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留在桌上,出门去警局。
走到别墅大门口,他才反应过来。
站在阳台上喊我:“夏芷,你去哪里?”
我没抬头:“我说过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给病人做电话理疗的时候不要找我说话,别总在我工作的时候找存在感,我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你作。”
“你在殡仪馆发疯就算了,现在团团也下葬了,总该有人善后吧?起诉水上乐园,赔偿的事情,不都是我一个人在管?”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受,我也难受,我还在忙,你能不能不要再添乱了……”
他说了很多,我眼眶酸涩,抬头对上他嗔怪的眼神。
我想在他眼里找到一丝悲伤的情绪。
可惜没有。
我心如死灰地告诉他:“团团已经死了,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们也结束了。”
沈琛是北城有名的心理咨询师。
我猜他刚刚口中的病人,是沈晓楉。
我记得她打来的特殊铃声。
沈晓楉,原来叫白晓楉。
她有双向情感障碍,因为小时候白家的一场大火夺走了她的双亲。
沈琛作为邻家大哥哥,从小就习惯了照顾她、迁就她。
后来沈家还收养了她,替她改名沈晓楉。
他大学的是心理学。
他刚追求我的时候,说他喜欢研究人的科学。
后来我知道了沈晓楉的存在。
很难不去想,他是为了治愈她而学的心理学。
那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人追我,他是最热烈的一个。
但我一个都没接受。
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校花,家里又管得严,所以我习惯了被追捧,也习惯了拒绝。
我闺蜜说,在大家眼里,我是高不可攀的女神。
“没想到你会被沈琛这个穷小子拿下,果然还是学心理学的深谙人心。”
我说:“那是因为他有真心。”
是吗?真心。
现在回忆起来,不过是不计成本地投入时间和金钱,体贴入微的照顾和情绪价值。
以及,他独有的厚脸皮。
可那时的我又天真,又单纯。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我,是一个在爸妈的呵护下,顺风顺水的千金大小姐。
我以为自己看到的,就都是真的。
以为爱了,就要从一而终,遇到了,就是一辈子。
我爸一开始是强烈反对我和沈琛在一起的。
因为我是个刚进大学的北城首富家独女,而他是个还要打工供养家里的大四学生。
“爸,他勤工俭学,不仅拿了国家奖学金,还被保了研。打工挣的钱他自己交了学费后,还能给家里一些。”
“这不是说明他聪明勤劳,学习好,挣钱能力强,还孝顺吗?”
我爸当时只说:“他最好把聪明用在正处。”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我爸同意考验沈琛一段时间。
这一考验,就是三年。
沈琛硕士毕业那年,我也大学毕业了。
他约我去大理旅游。
可临到了那儿,才告诉我订不到酒店。
最后我们俩住了一家只剩一个房间的民宿。
那一夜,晚风烛光,蝉鸣鸟啼。
我们从人文风景聊到就业环境,从古城韵味聊到人生哲学。
情到浓处,我把自己彻底交给了他。
只一晚,我就怀孕了。
我爸问他,做了措施为什么没有用,是不是原本就计划这样逼婚。
他没反驳。
三天后,沈琛在我爸的寿宴上当众求婚,说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你个混小子!”我爸气得当场发作,家庭医生差点都给他上急救了。
我妈也说,他不顾我的名节,在亲戚朋友面前道出我未婚先孕,实在不是良配。
他们让我打掉孩子。
但当时的我沉浸在沈琛的花言巧语下,加上确实舍不得孩子。
还是嫁了。
那时候,我觉得他是爱我的。
我们两家实力悬殊,我爸又总是看不起他,他在学校是天之骄子,在我家就如同蝼蚁。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我们俩绝对走不到一起。
我谅解他为了爱小施算计,而我也要为自己的一时迷情负责。
婚前,我爸给我买房买车,作为婚前财产,沈琛没说什么。
婚后,我爸看他安心顾家,就给他开了家私人诊所,还介绍给他一些有名望的病人。
由此,他的心理咨询室,很快就在北城打开了知名度。
刚结婚那会儿,我一度觉得自己很幸福。
每天我起床前,他就替我做好三餐、搭好衣物,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甚至连牙膏都挤好;
他会时刻关注我的社交账号,捕捉我的一切小情绪,第一时间送来安慰或分享喜悦;
他会经常陪我逛街,每个节日也清空我的购物车,还会准备一些浪漫小惊喜;
他的钱全在我这儿,他的手机我随便看,吵架了也永远是他第一时间低头、道歉、哄我……
可孩子出生后,他的工作变得很忙。
我问他能不能多陪陪我和团团。
“夏芷,我工作真的很忙。我们不能一辈子住着你爸买的房子,以后孩子的学区房、补课费、兴趣班,这些钱我都要自己挣……”
我理解他的自尊心,也支持他的事业心。
可是在大理那晚,他告诉我:“小芷,对我来说,事业、财富、地位……这些和家庭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无数个深夜复盘,我都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本末倒置了。
后来,我才意识到。
他说的家庭,不是指和我,还有团团的这个家。
我生团团的时候不顺利。
产前阵痛持续了整整一天。
我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空旷的产房里,每一声都被无限拉长。
宫口没开到合适的程度,医生也没办法,只能等。
无尽的等待中,天暗了又亮。
他的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
最后我产前的无痛,还是我爸妈从国外赶回来后签字的。
团团诞生的艰难时刻,他缺席了。
我独自承受着肉体的煎熬和无尽的委屈,还要在我爸的震怒下,替沈琛找着理由。
之后的很多个时刻,他也缺席了。
团团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喝奶,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
失望和悲伤一次次侵袭着我,世界在我眼前崩塌,我在孤独的废墟中苦苦挣扎。
可我不能倒下。
我还有团团,我要做个坚强的妈妈。
团团快二十个月的时候,才学会说话。
她第一声说的是:“爸、爸爸!”
她对着管家叫爸,对着保姆叫爸,对着我,也叫爸。
只有沈琛抱着她的时候,她才会完整地叫一句“爸爸。”
王妈说,这孩子是想爸爸了。
是啊,但想他的人,何止团团?
生产后,我心情一直很低落,物质条件什么都不缺,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连续好多天,我只有睡着后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的床缓缓陷下去。
早晨,他还是依旧给我准备好一切。
只不过后来我发现,那些事早就被保姆代劳了。
结婚纪念日他送我的白色郁金香,也不是我喜欢的。
我可以忍受这一切,但团团不该受委屈。
夜晚,她撑着小小的身体,在门口等爸爸回家。
困意来袭,趴在地板上睡着了,我抱着她回房间。
她醒了,就还是跑去等。
“妈妈,爸爸说过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在这儿等他,就会很开心!”
“所以我要等他!”
我的眼眶湿润了。
“妈妈,别哭,你是不是累了?团团错了,团团不等了,团团陪你睡……”
我抱着她,哭得更凶了。
这孩子才多大,就学会了替别人想,安慰别人。
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合格……
其实,我怀疑自己产后抑郁了,而且一直都没好。
丈夫是鼎鼎大名的心理咨询师,我却没有去看过医生。
我和他提过,他总说是我想多了。
他劝我多点社交,找点事情做。
我约姐妹插花、逛街,一起街舞、摄影,该做的我做了,可都没有用。
说两句,他就不耐烦了。
“夏芷,我每天在外面接触的都是病人,很多负能量,在家我只想轻松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这些?”
“你就是血清素不够,没事多晒晒太阳,不行我给你带点药回来。”
“不用了,我晒太阳。”
可我把皮肤都晒成了小麦色。
负面情绪还是要把我淹没。
那种绝望,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窒息。
我爸不止一次让我离婚,还让我带着孩子去国外找他们。
这几年,我考虑过,也犹豫过。
团团她太黏爸爸了。
如果她知道,出国之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她会同意吗?
“芷儿,你爸已经在给你看这里的幼儿园了,这个暑假过后,你就过来吧。”
我妈在电话里劝我:“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开心,团团长大了,以后懂事了,你也想让她像你一样不开心吗?”
“你和团团过来后,妈妈照顾你们,好不好?”
我哭着答应了她。
说暑假过后就过去,让团团和爸爸再待些日子。
可我没想到,这会是团团的最后一个夏天。
团团五岁生日那天,沈琛主动要求带她去水上乐园。
我刚好身体不舒服,约了医生。
他说他一个人可以。
团团迫不及待想去。
我想,离开前,让她过个有爸爸陪着的快乐生日也好。
可是……
在警察给我放的监控视频里。
我看到他把团团一个人丢在泳池。
她身上穿着黄色的小鸭子泳衣,腰间套着小黄鸭造型的泳圈,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她倒腾着小脚,往他的方向游。
本来一切都好,他打了很久的电话,不知为什么,团团突然就从泳圈里滑落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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