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裴则囚禁了两年。
从一开始恨不得他去死,
到后来心甘情愿受困。
我尝试过去死,可是裴则说:“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他说得对,我霸凌了他很多年。
应该赎罪。
可是他不能,在驯服我之后,又丢下我。
他跟别人约会的那天,再也没有人关着我了。
可我却走不出去了。
“裴则。”
回到我身边。
在我的尸体彻底冰冷前。
……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我被裴则囚禁了两年。
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裴则是我父亲沈山收养的孩子。
他十二岁时来到我家,那年,我十一岁。
因为他的到来,我妈的病情变得更严重了。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抽的满屋子都是烟的味道,白色的药片洒落一地,画布被红酒污染成了血红色。
我站在门口,怯生生喊她。
“妈妈。”
她转过头,苍白艳丽的面容如同水鬼,眼泪干涸又流下。
“明珠,妈妈好累。”
然后她昏倒过去。
我妈在我面前自杀了。
无论我怎么哭喊,她都紧紧闭着眼眸,她的脸是湿润温热的,身体却像死了很久一样僵硬。
那一幕,成了我很多年的噩梦。
她在医院洗胃后醒来的时候,我趴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头发。
“明珠,对不起。”
我亲了亲她的发丝,告诉她。
“没关系。”
不是她的错,是那个男人的错。
我不懂,他不爱妈妈,为什么要娶妈妈,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要那么吝啬他的爱。
妈妈只需要一点点爱就可以了。
“妈妈,别抛下我,我爱你。”
他不爱你,我爱你。
“明珠,妈妈只有你了,你会背叛妈妈吗?”
“我不会。”
我永远不会背叛妈妈。
为了讨好妈妈,我开始欺负裴则。
我会故意撕烂他的作业本,放我的狗咬他,指使佣人打他,孤立他,在他的饭菜里放让他过敏的坚果粉末……
我妈身上受到的伤,我全部要让他偿还。
每次看到他受伤,我妈都会久违地对我笑。
而他就像一个哑巴一样,从来不会跟我爸告状。
于是我变本加厉欺负他。
我会故意给他举办生日宴会,然后将蛋糕扔在他的脸上,糊住他的嘴,也会在他试图逃跑的时候,让人按住他,逼他跪在我面前,撕裂他的衣服,用烟蒂在他胸前留下烫伤的洞。
我叫他,狗杂种。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跟那个男人一样。
高高在上、毫不在乎、厌恶、鄙夷……就像看垃圾一样。
他只需要轻轻看我一眼,就能激起我全部的愤怒。
他上高中那年,我控制不住打了他一耳光、两耳光、三耳光……我记不清了。
我第一次在他表露的皮肤上留下虐待的痕迹。
然后那个男人替他全部还了回来。
他骂我是疯子生的小疯子。
让我给裴则道歉。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和他那个旧情人生下的孩子。
他把我的脸打肿了,耳朵里也是一片轰鸣声,口水和血顺着我的嘴角往下流。
他越生气,我越开心。
不是不在意我吗?
不是不爱我吗?
不是喜欢忽略我吗?
那我就让你后悔。
我会毁了一切他所在乎的东西。
可是,他打着打着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对跑下楼梯来看我的妈妈说道:“如果你就是这样教育她的,那你也没有留在这个家里的必要了。”
我妈那么恐惧又伤心,眼泪淹没了她的脸。
我嘶吼:“该滚出这个家的是你们!”
我妈冲过来捂住我的嘴,跟那个男人道歉。
我没错!
“沈明镜,我当初就该”他死死盯着我。
我读懂了。
他后悔让我生下来了。
可这根本伤害不到我,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我妈说,我是她的明珠,她想给我起名叫沈明珠,可是那个男人却执意给我起名叫沈明镜。
不过没关系,妈妈还是会叫我明珠。
只有妈妈会这样叫我。
因为我是妈妈的明珠。
我妈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劝我不要再针对裴则了。
她说;“裴则跟我们不一样。他是被爱的,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所有人都想伤害我们。
只有我能保护脆弱的妈妈,只有我站在妈妈这边。
自从我欺负裴则的事情暴露后,沈山便让管家盯着我。
我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但没关系,我有钱,我可以收买学校里的同学,继续霸凌裴则。
还有那些校外的小混混,只要给钱,什么活都能干。
他们替我紧紧盯着裴则,只要他落单,身上就免不了挨顿打。
不过,他那个人真的很能忍,总是一声不吭。
裴则就像阴暗里默默生长的蘑菇。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起眼,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参加高考前一天,我撑着伞看着躺在泥泞水洼地里的裴则,用脚踩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睛就跟死鱼眼一样,看都不看我。
“你这种寄生虫,就应该一辈子活在臭水沟里。”
“你但凡要点脸,早就滚出我家了。”
“你跟你妈一样,都该去死!”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时,他毫无预兆暴起,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雨伞掉落在一旁。
他眼神阴鸷又凶狠地看着我,血被雨水冲得满脸都是,仿佛索命的恶鬼。
一瞬间,我有点害怕,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了,再也说不出恶毒的话。
我甚至忘记了捡伞,就这样,跟他一起淋雨。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
港城的季风天气就是这样,连绵不断的大雨,看不到尽头,让人窒息。
我不知道裴则有没有借着大雨的掩盖,偷偷在哭。
我渐渐看不清他的脸。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巷子里传来小狗一样的呜咽声。
是谁在哭?
那么凄厉漫长,永不止歇的悲鸣,让我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吵。
脑子里好吵。
“沈明镜……”
裴则叫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后来,我渐渐开始对欺负裴则这件事感到无趣。
因为他就像个死人一样没意思。
而且,他走得越来越快,我追不上了。
即便在学校被孤立,他还是年级第一名。
即便性格寡闷,还是会有人偷偷给他递情书。
即便一脸阴郁丧气,还是会有人忍不住讨论他,不经意说他其实很帅。
他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不会再回家,大一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出国了,而我彻底失去了他的联系。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结束后,沈山跟我妈离婚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出现。
我妈也消失了。
空荡荡的别墅只剩下了我自己。
这时,裴则回来了。
他把我关了起来。
我错过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间点,也错过了求救的时机。
因为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吓唬我的。
我根本不相信他会这样对我。
他把我关在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用锁链锁住我的手腕,像狗一样拴在床边,最远的移动范围就是卫生间里的马桶。
天花板上有一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我对着它大喊大叫。
“裴则,你这是犯法的!你赶紧放了我,不然等警察来了,你就完蛋了!”
“如果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我没有朋友,也失去了家人,我开始害怕被他关一辈子,从一开始诅咒他到后来卑微求他。
我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知道他到底关了我多久。
他也从不出现,任由我发疯。
“裴则,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你打我吧,我保证不报警,只要你能放了我,我给你钱,我卡里有钱,都给你,求求你放了我。”
……
始终没有人回应我。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的回音。
我开始崩溃。
无尽的黑夜让我头疼恐惧呕吐失眠……
我用指甲去抠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磨光了指甲,纹丝不动的木板上全是血痕。
我好疼。
但后来,我开始依赖疼痛保持清醒。
由于过度恐惧,吃下的面包和水又会吐出来,反反复复,到只剩下一个面包的时候,我彻底绝望了。
我像没有尊严的狗,跪在地上,对着天花板的摄像头,磕头求他放过我。
“裴则,你说的对,我就是没人要的垃圾。”
“裴则,求求你放过我,不要跟我这样的垃圾计较。”
“裴则,求求你了!”
“我害怕。不要这样对我。”
“裴则,你杀了我吧!”
“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裴则。”
“裴则。”
“裴则。”
我嘶哑地呼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干燥的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血流进我的嘴里,又被我吞进胃里。
黏腻恶心又诡异的味道。
我开始怀疑。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裴则这个人?
是不是我真的疯了?
还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或者只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我想起一部电影,里面好像说从梦里醒来的唯一方法是……死亡。
然后我用头撞向了木板……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在黑暗的房间里。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锁链的长度变短了,我走不到窗户那里了,也走不到卫生间了。
这不是噩梦,是现实。
因为恐惧,我喘不过气,全身都疼。
尤其是头,仿佛头骨被人敲碎了一样疼。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疼死的时候,岿然不动的房门出现了裂隙,照进了微弱的光。
那一点光,足够刺激地我流出眼泪。
裴则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凝视着我。
我冲他伸出手,想求他救救我,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裴则。
裴则。
裴则!
我绝望地呼喊他的名字。
他却一点一点关上了门。
我从床上爬下来,不顾锁链下血肉模糊的皮肤又不断被冰冷的金属反复碾压,流出腥臭的脓液,哭喊着求他不要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真的知道错了。
呜咽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明珠,你学会听话了吗?”
我点头,用力发出声音,尽管听起来像垂暮的老妪一样嘶哑。
“学会了,我会听话,以后都听话。”
他让我往东,我就往东。
只要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珠,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我不会背叛你,再也不会背叛你。”
我昏昏沉沉地想到,我为什么要说‘再也不会背叛你’。
为什么是再也不会?
好奇怪的想法。
大概我真的疯了吧。
裴则开始每天给我送饭,即便他从不多待,但我还是获得了诡异的安全感。
他成了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我多希望他能待得久一点,多陪我一会儿。
可是我不敢提要求。
我开始盯着房门,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感动地想哭。
是裴则。
裴则来了。
在身上的大小伤口都渐渐愈合后,我弱弱问道:“裴则,我能看一眼手机吗?”
“为什么?”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联系别人,我就是想知道现在是几月了。”
裴则突然笑了。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笑仿佛扭曲了一样,像阴冷又恶毒的巫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被关起来三个多月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被绑架了,也没有一个人联系你关心你。”
“你怎么会真的活得像个垃圾一样,谁都不想要你,谁都恶心你。”
“你应该庆幸我还要你。”
我跪在裴则脚边,开始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他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逼我仰头看着坐在床边的他。
然后他单手解开了衬衫的,露出了满是疤痕的胸膛。
他握住我的手,用力按在他的伤疤处。
我浑身都在发抖。
“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这里是你让人打的,这里是你用烟烫伤的,这里是”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痛哭流涕趴在他的腿上,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裴则,我给你赎罪,我一辈子给你赎罪。”
“明珠,你这样恶毒的人,活该没有人爱你,活该被人恨。”
裴则离开后,我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他明天还会来吗?
我等了很久,那扇门都没有再被打开。
他一定是又想起我那些年的恶行,不想看见我了。
怎么办?
我没办法忍受一个人在黑暗中活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用锁链绕住了脖子,对着摄像头。
裴则,你看到了吗?
我在给你赎罪。
我感觉呼吸逐渐困难,但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明珠!够了!”
他匆匆走到我面前,然后给了我一耳光,我顺势松开了手,然后讨好地看着他。
“不够的,我活该。“
“裴则,你打我,打到你消气好不好?”
“明珠,我不要不听话的狗。”
我缓慢转动眼球,恐惧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要我。”
然后,他扔给我一个手机。
“你不是想要看手机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联系别人,也可以。”
我摇了摇头。
“我听话,我不会联系任何人。”
我打开手机,只看了一眼日历,就把手机还给了裴则。
我的举动似乎让他感到满意,他竟然摸着我的头问道:“明珠,你想不想出去散步?”
“可、可以吗?”
他拿出钥匙,解开了我手腕的锁链。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手腕很重,和被锁着没什么区别。
我小心翼翼跟在裴则身后,久违地走出了小黑屋。
外面的世界让我感到陌生和恐惧。
阳光下,我的罪恶无处可藏。
我偷偷牵住了裴则的衣角。
在下楼的时候,我突然萌生了将他推下去的念头。
推下去,我就自由了。
就在我颤颤巍巍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他突然转过身拽住了我的手腕。
“看来你还是学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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