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十年,恋爱两年,程聿安最喜欢对我说“随你”二字。
就连我跟他提分手,他也只是淡淡扫我一眼:“随你。”
可是后来。
我亲眼看着向来矜傲的他狼狈地瘫坐在地,喃喃地喊我的名字。
听见他无措地乞求我,不要对他说“随你”。
我才知道,坚冰是可以被捂化的。
只是……太晚了。
……
餐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响声。
程聿安垂着眸,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夹了快鱼肉放在他碗里,
“程聿安,我今天辞职了。”
他伸向鱼肉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我。
“为什么辞职了,这个工作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个表情,他只知道我做得好好的,却不知道我做得不开心。
“在这个公司待太久了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我想换份不一样的工作。”
程聿安点点头,筷子重新伸向那块鱼肉。
“随你,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看啊,这就是他和我的交流。
关于我的一切在他那儿,永远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随你”。
来得还不如那块鱼肉来得有吸引力,至少他是真的喜欢吃鱼。
而对于我,他到底有没有喜欢?
“程聿安,你知道今天是——”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程聿安抬手打断了我的问话。
他拿起手机站起身,阳台很快传来他和别人谈话的声音。
抬眼看去,他长身玉立肩背直挺,在窗外夜色和室内灯光交相辉映下,他的背影显得极好看。
好像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追逐着这个背影,却怎么都不能与他并肩而立。
程聿安打完电话回来时,饭桌上的菜早就凉了。
他却毫不在意,又拾起筷子。
但他忘了问我,刚才想说什么。
他之前听我说离职时,那个下意识的停顿让我产生了,他其实关心我的错觉,我差点想问他,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如果他还记得……
没有如果了。
就算记得,也没有如果了。
更何况,他不可能记得。
“程聿安。”
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们分手吧。”
……
程聿安愣住,他抬眼定定看了我几秒,似在考量我话里的真假。
怎么会有假呢?
我对他的每分每秒,都在把我的心掏给他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随你,你想清楚了就好。”
果然是这样,没有质问没有不舍,什么都没有。
“好,”我起身站起,“饭后麻烦你收拾一下,我得去收拾我的行李了。”
“这么着急?”
他皱起眉,我分不清他的不高兴是因为要收拾饭后残局,还是因为我走得太急。
“嗯。”
我笑了笑,没说出后半句话——
“我怕再晚些,我就要后悔了。”
做出和程聿安分手的决定,对我并不容易,甚至很艰难。
顶着身后的视线回到房间关上门,我维持再好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样灼热又长久地看着我的背影吧。
捂着心口背靠着门板缓缓蹲下,视线里是早已收好的行李箱。
它已经完整地放在卧室床边一天一夜,可程聿安没有发现,更没有来问我一声。
他从不在意我,从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离开他,我跟他分手。
我亲自结束了这段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
我做得很好。
可为什么,我还是好痛。
我还是会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我呢?
一点点喜欢就好。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
我和程聿安恋爱两年了。
而我喜欢他,有快十年了。
我运气好,在他的初恋白月光火速和别人结婚领证并出国后的那段时间,是我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烂醉如泥,再一点点缓过来。
程聿安是个性子很冷的人,不爱说话,情绪不外露,也总没什么表情。
别人都说他是高岭之花,最好离远点。
可我偏就喜欢他那个样子,矜傲得好像没有任何人能被他放在眼里心上。
我陪在他身边捂了这块冰两年,终于等到冰雪为我消融。
程聿安跟我表白了。
同学会上,有人恶意嘲弄我天天跟在他身边,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我正尬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程聿安却来了一句:
“徐安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娶她。”
其实那并不算表白,顶多算是他怜悯下的善意解围。
可我还是厚着脸皮抓住这个机会,成了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两年不行,我就再捂两年,四年还不行我就再捂两年……
那时候的我总觉得只要努力,最后终能得到一切。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错误的努力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
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程聿安在跟人打电话,没有注意到我。
“好,我记住了……嗯,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接你……”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我望着他眉眼带笑的模样,一时间愣了神。
程聿安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向来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我很少见他露出这样轻松的神情。
纯粹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个人会是谁?
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的初恋,宋今歌。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面容清冷的少年唯独对她弯了唇角,摊开双臂朝她展开怀抱。
我想起她开心时,他会捏捏她的脸颊也跟着笑;她得意时,他会宠溺地抬手揉乱她的头发;她难过时,他会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手掌贴在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着……
手指禁不住地痉挛了下,我像个逃兵一样夺门而出。
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合上,彻底隔绝了他的声音。
也将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隔绝在外。
我颤着手掏出手机,那个屁大大事都要更新的微博号果然发了新帖子——
“周五回国,想见我的宝贝们记得预约哦!”
自拍照上的女孩摆着最傻的剪刀手,却漂亮得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在我跟程聿安分手的这天,他的初恋白月光要回来了。
……
一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
打开手机看清未接来电的瞬间,我瞪大了眼。
是程聿安的电话。
心脏好像漏了一拍,紧接着剧烈跳动起来。
说不清是以怎样的心情,脑袋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程聿安的声音,一会儿是宋今歌的笑脸,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的呼吸声响在耳边时,我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程聿安?”
那头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要知道,程聿安这样注重高效率的人,是不允许打电话却半天不吭声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的。
我走神想着自己和他刚在一起时,想煲电话粥却被他无情拒绝的惨样,心梗得差点挂电话。
程聿安终于开口了:
“昨天怎么没等我送你就走了?”
“……”
说实话,我以为我会心痛的。
可实际上,是麻木。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能接受了。
我低低笑了两声,满是嘲弄的意味,“看你跟她聊得开心,没想打扰你。”
程聿安又沉默了,但他没反驳。
“行了,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徐安柠!”
似是怕我挂断,程聿安急促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
“嗯?”
某种该死的、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让我不自主地又期待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
他会不舍吗?
会后悔吗?
他也喜欢我,舍不得我对吗?
可事实上,程聿安只是体面地说了一句:
“徐安柠,你以后要好好的。”
“……”
恐怕没有哪对情侣的分手分得有我们体面的了。
我扯了扯唇角,平静回道:“你也是。”
程聿安,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那通电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见过程聿安。
有关他的消息却还是传到了我耳里——
听说宋今歌回国是因为她离婚了,回国那天是他去接的,还听说他让她住在自己家,两人每天同进同出,像是要旧情复燃……
说来也是好笑,这还是当初在同学会上想嘲笑我,却被程聿安一句话堵回去的那个老同学告诉我的。
她状似关切地跟我吐槽:“男人说的话果然一句都不能信,当初还说要娶你,这才过了多久,人家一回来就巴巴地凑上前……”
彼时我换了份全新的工作,每天忙得要死要活,即使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根本分不出半点多余的心力给他俩。
直到我意外点进手机上忘记删去的监控软件,看见了屏幕上搂抱在一起的俩人……
……
当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手机突然来了一条提醒。
是家里的监控,提醒有人进门了。
我正想划掉,却不想一个不小心点开了,视频里,程聿安正和宋今歌一起进了门。
我一怔,没有关掉视频。
脑海里浮现那个老同学看着我时,眼底流转的光。
怜悯的,看不起的,满是嘲讽的含义。
程聿安看起来是喝醉了,半睁着眼有些踉跄,宋今歌吃力地搀扶住他让他靠在沙发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程聿安接过来喝了一口,凉水,他瞬间蹙起眉。
是了,我在的时候都会煮醒酒汤给他喝,为他按摩太阳穴,生怕他有一点不适。
屏幕里的程聿安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正好抬眼看清眼前人是谁。
我看着他凑近宋今歌,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近乎虔诚地仰起头看她。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鼻尖唇角快要碰到时,他突然停下。
程聿安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摔回沙发上半躺着,勾起唇角笑出声来。
宋今歌被他弄得一愣,“阿聿你,你怎么了?”
程聿安没看她。
他微眯着眼,不知道在看哪儿。
“果然不行了……”
“阿聿,什么不行了?”
程聿安摇头,他抬手指向门边,迎向宋今歌惊讶的目光,语气冷淡:
“你走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
屏幕里的宋今歌和屏幕外的我都愣住。
宋今歌又惊又恼,她气得跺了跺脚转过身,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身形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程聿安,却到底没说出什么。
她最后像只高傲的白孔雀,摔门离去。
而我死死盯住屏幕。
盯着那个丝毫不顾形象,就地躺着睡过去的男人。
直盯到眼睛酸涩发疼。
……
那天晚上之后,我开始通过监控视频观察起了他。
大概还是心有不甘,刻进骨子里的那点期待又冒了出来。
我想知道,他对宋今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不行了……”
到底是什么不行了?
我大概是入了瘾,生生被他一句话缚住。
就好像那句话后面有什么我必须知道的真相一样。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已经和他分手了,我不该继续跟他纠缠,我应该洒脱些,将关于他的一切全抛到脑后。
可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住。
我想要知道,我等不及地想要知道,那句话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第一天晚上,视频里的程聿安进了厨房,他大概是想做些什么吃的,却在厨房看了半天也无从下手,最后掏出手机点了外卖后就坐在沙发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令我在意的是,客厅里的电视居然是打开的,而且还播放着我常看的那档综艺。
程聿安从来不看综艺的,刚在一起时我邀请过他好多次。
我想像寻常的热恋期情侣一样,在一个阳光明媚或者是阴雨绵绵的下午,没什么事要去做,我懒懒地窝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自己最喜欢的综艺……程聿安从没有跟我做过这样的事。
耳朵里充斥着综艺的声音,我禁不住地攥紧手心,好像有什么答案要呼之即出。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几天,程聿安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仍旧播放着我常看的那档综艺。
直到第七天,我照常打开视频,却没看见他。
正疑惑着,门口传来开门声。
程聿安提着几瓶酒走进来,他毫不在意地盘腿坐在地上。
综艺播放着,他拧开瓶盖,安静地灌醉了自己。
忽然间,他撑起半边身子往前探去拿过一样东西。
我放大了屏幕细细观察,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愣住——
程聿安拿着的,竟然是我和他的合照。
一瞬间我福至心灵,想起那天宋今歌突然顿住时,看向的也正是放着合照的那个方向。
屏幕里,盘坐在地的人蜷缩起身子,程聿安脸色苍白,他难受地皱起眉,嘴里喃喃地说着话。
我抿直了唇,手下迟疑着把音量调到最大。
属于他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落在耳边,无措又慌乱:
“徐安柠,我胃好痛……你在哪儿,你都不来看看我,我真的好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却彻底愣在原地。
程聿安在喊我。
他在喊我。
他真的在喊我。
荒诞可笑之间,我流了眼泪。
那天晚上,程聿安捧着宋今歌的脸,他确实是想吻她的。
可临到了时,他突然停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除了我,他对别人都做不了这样亲密的事了。
即使是曾经相爱的初恋,也不行了。
所以他说:“果然不行了……”
我嘴角扯开淡淡的笑。
原来这些年的自我感动到头来真的会有结果,会有这样的结果。
真是可笑至极。
我终于关掉了监控屏幕,画面永远停在他抱着我们的合照,无意识喊着我名字的瞬间。
这一场爱的博弈,我胜了。
可我宁愿我没胜出。
为什么他不能永远矜傲下去,无论我走还是我留,都永远不把我放在眼里心上?
他现在的行为让我可笑,让我可怜。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
他不会知道,我为了离开他做了多少准备。
他不会知道。
我似乎听见“咔嚓”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点点撕裂,崩塌,然后又一点点重组,愈合。
最后变得云淡风轻。
这一瞬间,我好像,对程聿安没有感觉了。
……
那天之后,我没再点开过监控屏幕。
我直接把软件删了。
新工作充实的忙碌让我心安,关于程聿安的一切彻底被抛在脑后。
并非刻意,实际就是如此。
得到那句话背后的真相后,我反而泄了气似的,再不去想程聿安。
连他迟来的喜欢,也不在意了。
闺蜜来看过我,从我这儿得知了监控视频的事情。
她略有些惊奇地看了我一眼,摸了一把我的手,嘟囔着说:“真神奇,我还以为你看到之后会回心转意地跟他复合……”
闻言我笑了笑。
别说闺蜜了,连我自己也有些惊讶。
除了那天亲眼看见后生出了些强烈的悲伤情绪,再无其他。
我变得淡漠,淡漠得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大概爱真的是在做减法,减到什么都不剩时,曾经再多的爱也会不复存在。
隔天早上闹钟响起,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收拾完一切准备出门时,刚打开门竟撞上本该在视频里才出现的程聿安。
我径直抬手一推,大门重新关上。
声响震得我心口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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