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天,叛军杀入皇宫。
娘亲毅然决然将我推了出去,只为了她和姐姐逃跑争取足够的时间。
叛军首领却把我娇养起来,当作神女供奉。
而姐姐跟着娘亲改名换姓一路逃亡,最后委身于山中的猎户。
中元节游街时,姐姐趁守卫不备,冲上前一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她自己也被万箭穿心。
重来一世,在娘亲推我出去之前,姐姐紧紧攥住了我颤抖的手。
自己跑向了那条看似繁锦的康庄大道。
既然没人爱我,我便绝情绝爱。
后来,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
我才知道,
她们为什么那么选择。
1
跟前世一样的场景,城破了。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娘亲看着冲到殿前的叛军已经有了决断。
再一次抛弃了我,选择了姐姐。
只是这一次,宋时愿紧紧攥着我颤抖的手,娘亲一时没有推动。
须臾,宋时愿转身竟笑了起来。
然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狠狠将我和娘亲推到了内室地道入口处。
在娘亲紧张无措的目光中,殿门已经从外面被暴力打开。
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本能使然,我仓皇的回过头想要拉住姐姐。
却看见宋时愿快速向外跑去。
回头用口型阴狠的对我说:“这辈子你去流亡嫁给穷猎户吧,换我来当这至高无上的神女。”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眼神却璀璨明亮盛载着志得意满。
听到宋时愿这样说,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重生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费尽心思杀死我换来的神女之位,并不只是外人看到的那般荣耀。
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无数龌龊和阴诡。
改朝换代,隔着百年血海深仇的叛军,怎么会善待一个前朝公主呢?
蛮族人最是嗜血,就像是没有开智的畜生。
即使拥有了尊贵的身份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本质,就像是草原上沉浸在粪堆里滚球的屎壳郎,让人无比恶心。
宋时愿太天真了。
前世,我经过无数殴打、侮辱、谩骂;
忍着钻心的剧痛爬过万蛇窟;
被关在笼子里跟野兽抢食,;
甚至成为他们的炼药的器具。
我像是打不死的臭虫,最后蛮人妥协了。
不得以另辟蹊径,竟将身体早已破败不堪的我供奉为神女。
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蛮族为了证明自己善良,为了进一步统治大宋子民的幌子。
我不想成为他们的工具,却苦于不能自行了断。
所以我还要谢谢宋时愿。
谢谢她当时能一顾一切的杀了我。
那么姐姐,你就好好的去享受成为神女的一切吧。
2
宋时愿大我两岁,我们虽是一母同胞,长得却并不相似。
从我记事起她在父皇的一众孩子中,容貌品行就是最出色的,自然备受宠爱。
所以当时娘亲为了姐姐舍弃我,我并不觉得奇怪。
就像现在,我虽然和娘亲顺利逃了出来,她却并不快乐。
一连三五日,她日日以泪洗面,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姜家,对不起她苦命的愿儿。”
“姜家?”
她说的我都听不懂,此时我也不想听懂。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前世她带着姐姐一路逃亡,也是否曾为我流过一次眼泪?
她若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否会有一丝后悔?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宋时念,别痴心妄想了,上辈子猪狗不如的生活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可我明明同样是她的女儿啊!
想到她的差别对待,心里怨念更深。
于是沉着脸一句一字厉声问她:“要不我们回去,陪姐姐一起死?”
听了我的话,她眸中闪过害怕,然后踌躇的开口,“念念,你……”
话未说完。
我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
娘亲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犹豫,起身抹了抹泪珠抓着我继续钻山林子。
从这以后,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也再未提起宋时愿。
事实证明,这条逃亡之路的确也不好走。
3
因为我们的前朝身份,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路上,娘亲带着我尽量避开人群。
从死人的身上扒了衣服换上,饿了靠树叶野果充饥。
偶尔能捡到点干粮、动物残骸,娘亲都会弄熟了先拿给我吃。
我却食不知味,兴致缺缺。
其实,我能让她吃饱的。
现在的我上山抓野味,下水抓鱼,甚至杀人都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只是,我不想。
我想看看她会不会再次丢下我这个拖油瓶。
这是我的执念,就像枷锁一样束缚着我的前世今生。
甚至自从皇宫出来后,我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亲。
印象里,母亲一直温柔娴静,从未失态。
就像此时一样,她白天笑意盈盈的从不曾责问我。
却会在我熟睡后默默脱衣给我盖上,抚着我的后背轻声痛哭,一遍一遍的跟我说:“念念,对不起。”
不知为何,许是前世受的苦太多,心已经麻木了。
我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在黑暗中睁着嗜血的眼睛。
像是觊觎猎物的豹子,想掐上她的脖颈问问:“既然爱我,当初又为什么毫不犹豫的抛弃我呢?”
直到娘亲死前,终于为我解了惑。
4
此时距离城破已经三月有余。
我和娘亲一路辗转,逃到了宋城北边偏远的镇子——易水镇。
小镇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便在这里安了家。
可几日后,娘亲非要带着我住进山上破败的茅草屋里。
我虽不解,也没有过问。
毕竟,我和她平常没有什么交流。
她自己靠着给别人刺绣、洗衣服赚些小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都攒了起来。
我不予置喙。
只是每日上山砍柴抓些野味,维持着简单的吃喝。
曾经最亲密的人,成了如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果然,人情最是冷漠。
花团锦簇时可以笑意彦彦,一朝破败面临选择时翻脸毫不留情。
只是,我没想到娘亲不是没有温情。
而是将温情都留给了姐姐。
一日我砍柴回来,见娘亲在破木板下拿出陶罐里辛苦攒下的银钱,急色匆匆的下了山。
鬼使神差的我跟了上去。
见她踌躇的等在县衙门口,不一会儿走出了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我认得他,是县衙的师爷。
隔得远,我并未听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见娘亲掏出了所有的银钱塞给了男人。
师爷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满。
竟然伸手摸了一把娘亲的脸蛋,然后顺势探进了衣襟里。
女人只是低着头,却没有丝毫闪躲。
我气得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身体因为剧烈喘息而颤抖着。
“他怎么敢!她怎么能!”
可我明明是恨她的,为什么要生气呢?
须臾我就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想通了。
因为他是我父皇的宠妃,因为她刚刚做了大逆不道对不起父皇的事情。
娘亲离开了。
我却没走,一直蹲在县衙旁的巷子里。
画了一下午的圈圈。
终于等到晚上师爷下值,拿着麻袋将人套上,拖进了巷子里暴揍一顿。
见人老实了,我打开麻袋蹲下粗着嗓音问他。
“白日的女子跟你什么关系?”
师爷以为我是捉奸的,顿时害怕了。
颤抖着开口:“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她只是托我打听一个人的消息,此前我们并不相熟。”
“打听谁?”
“宋时愿。”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免还是有些酸涩。
师爷不认识我,看我愣神此时却来了兴致说道:“大爷最好离她远点,我看那疯婆子有几分姿色,还跟她虚与委蛇一番。”
“您知道她打听的人吗?是前朝公主,那疯婆子八成是前朝宫里逃出来的……”
我懒得再听下去,一拳打晕后把人装回麻袋,扔进了深河里。
一个踩着狭窄的山路往回走。
顿足远望,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我的娘亲呀……”
一直没有忘记姐姐,她一直都在打探姐姐的消息。
只是宋时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娘亲怎么旁敲侧击再也没打听到半点风声。
她不知道,姐姐此时可能在蛇窟里;
可能在兽笼里;
也可能在那些下三滥的床榻上。
她打听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怎么会有消息呢。
5
师爷死了,据说是因欠了赌债。
这件事后,我时常偷偷观察娘亲。
曾经宠惯后宫的贵妃,褪去雍容华贵,即使穿的粗鄙不堪,依旧难掩风华和气度。
慢慢的,随着我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突然觉得她舍了镇子,选择在山上茅草屋安家是对的。
而她也不再哭哭啼啼的。
看着我单手拎柴,带着各式各色的野味回来,吃饱穿暖也渐渐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带着欣慰、赞赏,还有隐藏在眸底的心疼。
我一时怔楞,放下柴火细看前,她却早已别开了眼。
日子过得依旧平淡。
我和娘亲互不干扰,她依旧赚钱、攒钱、打探宋时愿的消息。
而我下山,是为了寻找父皇的旧部,招揽那些因国破不得已隐姓埋名的残军。
闲暇之余我也会想起宋时愿。
那个曾经爱过我、怨过我、恨过我,甚至亲手杀了我的姐姐。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宋时愿有什么不满足的,左右不过是辛苦了点儿。
却也随心恣意。
直到遇见山中的一个猎户。
他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生活原有的平静。
6
招兵买马,打探消息都需要银子。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进入深山老林,去打些珍贵稀有的猎物,拿到集市上卖钱。
再干一票大的,抓住宝芝堂要的银环蛇。
我就能在镇上买一间铺子安顿程佑。
程佑是跟随二皇兄守卫北关的将军,大败后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时,已经国破家亡。
不得已流落至此,正好被我撞上了。
他替我去北边寻昔日旧部了,待他回来时我要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转站。
而不是每次都鬼鬼祟祟的猫在林子里密谋。
我知道,光凭着前世对蛮人的了解和身份只是暂时稳住了程佑等人。
如果没有真本事,他们迟早也要弃我而去的。
所以,我要不断强大。
前世我在万蛇窟待过,深谙它们的习性。
终于在我蹲守的第三天晌午,我抓住了一条小银环。
准备下山之际,敏感的发现了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双眼睛。
正贪婪的发着幽亮的光。
感觉那人一路在跟着我。
于是脚下生风不敢有丝毫停留的冲出了密林。
是个精壮的男人。
直到我拿蛇换了三百两银票,心中仍有强烈的不安。
伴随着“咚咚”的心跳,是临死前宋时愿透着疯狂的声音:“宋时念去死吧,你也去尝尝逃亡的苦楚,猎户的无尽折磨吧。”
一遍又一遍。
可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茅草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旁喝茶的猎户。
侵着寒夜的心更凉了。
娘亲也不像往日那样冷静,看我回来,立刻从凳子上弹起冲向我。
“念念,有没有受伤,去深山老林抓毒蛇做什么?”
虽是质问,我却没有听见责怪,更多的是关心。
只是有些不习惯。
我不着痕迹的躲开娘亲的手,直视屋里陌生的男人。
娘亲看出了我的防备,赶紧打圆场:“他是附近的猎户,说是今日在山上见过你,来……来报个平安。”
我暗暗抓住袖口的匕首,冷漠开口:“谢谢,慢走不送。”
听了我的话,男人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嘴角荡着淫笑,又喝了一口茶水。
对峙片刻,猎户在胸口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扔在桌上,看了娘亲一眼终于起身走了。
我却如坠冰窟。
我以为娘亲收了银钱,将我卖给了那个猎户。
7
次日,唢呐声响。
男人领着媒婆上门求娶我娘。
我惊的微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了,一时间忘了言语。
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心口毫无征兆的疼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命运的嘲弄,血脉的羁绊吧。
娘亲离开前,将猎户给的银票全给了我。
又往我的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用布料包裹着的东西,就跟着猎户离开了。
彼此都没有言语。
只是娘亲转身走出房门前,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像是开在地狱里糜烂的曼陀罗,透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和无悔的诀别。
她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念念,别怕。”
我跟娘亲又一次分别了。
奇迹般的,娘亲嫁人后,我的路越走越顺。
甚至街边的小流氓看见我都主动绕着走。
我做的越来越好,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人啊,一旦解决温饱,就会有时间胡思乱想。
我时常陷入噩梦,被前世今生纠缠后也会自我怀疑。
直到两年后,母亲病重,托猎户来找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此时的我已经能独当一面。
意气风发。
与缠绵病榻瘦骨嶙峋的女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了。
这一刻,我才惊觉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她。
因为忌惮宋时愿曾经说的话。
娘亲嫁给猎户后,我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
刻意开始疏远她,疏远那个名义上的后爹。
“念念。”
女人的手慢慢向我伸来,我却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旁边的猎户上前,一把将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娘亲的手冰凉的,一点也不像记忆中那样暖。
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厚茧子,就好像是一把钝挫大力摩擦着我的心脏,生疼生疼的。
“念念,娘亲知道你一直在怪我,为什么狠心抛下你去送死。”
我沉默着微低着头,紧紧攥着她手,等着她对我残忍的判决。
“愿儿是先皇后的孩子,她于我们有恩,姜家曾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你外祖一家。后宫多龌龊,姜姐姐善良,我难产时又保住了你。后来她去世将唯一的骨肉托付给我……”
原来是故人之子啊。
怪不得能让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疼爱的孩子。
毕竟,人情是最难还的!
“念念,是娘亲对不住你。别再记恨我了,好吗?”
女人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我忙不迭的点头,一次又一次。
“娘亲。”
我扑进久违的怀抱里,哭的像个孩子。
积郁已久的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娘亲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的体己话,像是要把三年来错过的都补上一般。
只是,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我的复国事。
傍晚,残阳照进屋内,空气中升腾的尘埃肉眼可见。
它们一起带走了娘亲最后一丝气息。
我浑浑噩噩的走出房门。
猎户倚在门边突兀的声音响起:“小屁孩儿,你知道吗?起初我的确是看上你了。”
我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脚步坚定的抱着娘亲上了山,去为她暂寻一个温暖的住处。
“真是够冷漠的。”
“没准儿真能做好那个位置。”
8
秋风起,中元节如期而至。
我也终于等来了宋时愿的消息。
宋家的女儿,果然都命硬的很。
知道她还活着,我竟然有些兴奋,连身旁的将军都看出了我的激动。
明明我早就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只是,有了娘亲的前车之鉴,我迫切的想见一见她。
总觉得人生苦短,我不想再恨她了。
虽然前世她杀了我,可也误打误撞的让我得到了解脱
而我欠她们姜家的命,上辈子已经还完了。
这辈子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我不欠她什么。
甚至心存侥幸。
如果她仍心存善念,如果她已经痛改前非,如果她像我前世一样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我愿意带她离开。
毕竟,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
如今我手握30万重兵,据守一方。
宋时念,今时已不同往日。
我怀着心底的一丝希冀,挤在翻涌的人潮里,看着坐着高大轿撵的神女。
终于缓缓行到了我眼前。
我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依如记忆里的模样,璀璨夺目。
表面看来没什么大的变化。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大胆炙热。
宋时愿偏头就看到了我。
似是炫耀般高高抬起了手,露出了一截洁白如玉、完好无损的手臂。
与上一世的我截然相反。
看到如此香艳的画面,人群中顿时惊呼一片。
她似看蝼蚁一般扫过众生,嘴角勾起嘲讽。
隔着人潮眸光定定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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