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舍

　　沈述爱上别人了。

亲眼撞见他亲了另一个女生后，我跟他提了分手。

沉默了一会儿。

沈述抬眼看我，嗤笑了一声道：

“我们俩在一起五年的感情。”

“颜颜，你也舍得？”

可是最后，先舍得的人是他，红着眼眶求我回头的人也是他。

……

“姜心颜，你说话！”

沈述眉头深深蹙起，攥在我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似是不满我的失神，用怒吼与暴力鞭挞着我想让我回应他。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沈述问我，五年的感情也能舍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发觉自己好像突然就不认识他了。

我知道沈述一向说话毒舌，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毒舌的对象会是我。

“沈述，”我木然地挣脱他的禁锢，“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你也知道我会不舍是吗？”

我看了眼仍站在不远处的女生。

心底一阵酸涩发苦。

她手指轻点在自己的唇上，见我看去，眉眼弯起微微一笑。

就这样远远看着我们，一身白裙，似一尘不染，将自己完完全全摘了出去。

就好像刚才踮起脚尖与沈述拥吻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闭了闭眼，竭力克制住想干呕的冲动。

“沈述，你们真的太恶心了……”

沈述脸色一愣，他恶狠狠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姜心颜——”

来电铃声打断了他。

我掏出手机。

是同一导师门下的研三师兄晏谨。

“……师兄？”

“实验数据有问题，你有空来一趟——”

手机那头顿了顿，本就温润的嗓音又柔和了几分。

“姜心颜，你哭了？”

“没有……”

我忙摇头，抬手抹了把眼，克制住嗓音哽咽。

那头的人却像是彻底看穿了我似地轻笑一声。

“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算了，你别来实验室了，回去好好养着吧。”

说完，那边像是要挂了电话。

我忙喊道：“没关系的师兄，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说着话的同时我转身加快脚步，将沈述和那个女生一股脑抛在身后，也没注意到手机那头安静了下来。

我只知道我不能停。

我不能停。

一停下来就会被回忆淹没。

那些属于我和沈述的回忆，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我痛苦。

我不想回想的，但过往争先恐后地涌到我的眼前。

我看见天空纷纷扬扬飘着小雪的天气，我一出实验楼大门就能看到撑着伞的沈述站在树下，他朝我笑，向我走过来，拉我到怀里藏在伞下，解下围巾为我系上……

我看见第一次出去住，我们窝在一张床上看电影，中间隔着厚厚一层被子，紧挨着的肩头却滚烫，我偏过头小声在沈述耳边说话，让他抱我，他听话地隔着被子轻轻抱住我，我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收紧力道……

窗外下着小雨，房间一片昏暗，我们在雨声中相拥。

我看见在饭桌上，我们隔着火锅上方的翻腾热气对视，我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红了眼眶，沈述怔了怔，握住筷子的手一颤，刚夹起的肥牛重新入锅，油水滋滋跳得老高，他开口的声音却越发温和，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好多最近发生的事，然后问我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能不能一件一件都说给他听，他想知道……

我看见天高水远，沈述站在山顶小心翼翼地拥着我吻我，和他低头亲吻那个女生的画面渐渐重合。

我越想，越是痛。

伸手拦到出租车时，一直没挂断的手机那头似是叹了口气。

我愣着回神，紧接着听见了晏谨师兄仍旧温润的声音。

“你慢慢来，我等你。”

……

沈述爱上别的人了。

这就像一个诅咒，不停地在脑中回响。

以致我被人拦下时，整个人像失了魂魄。

提着个精致蛋糕盒的外卖员哑了哑，轻声问我知不知道B405实验室在哪。

B405实验室？

“你给我吧，我正好要去那里。”

外卖员不疑有他，将提手递到我手里就赶着走了。

打开实验室的门，晏谨正弯着腰在调试器械。

他抬眸看了眼我，淡淡收回视线。

“师兄，你点的外卖？”

“嗯，”晏谨应了一声，“给你点的。”

“啊？”

晏谨似是不解我的惊讶，抬头朝我解释了一句。

“科学研究表明，人在难过的时候吃甜品心情会变好。”

“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晏谨直起身来，两三步走近我接过蛋糕放在桌上打开，慢条斯理地切出一块递给我，“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和沈述在一起的事在实验室里并不是秘密。

导师和师兄师姐们甚至还常开着玩笑，说要吃我们的喜糖。

晏谨并不是会八卦的人，至少在我印象中他从未同他们一样打趣过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来。

“不是。”

我摇摇头。

“我跟他分手了。”

他点点头算是了然，“舍不得？”

“……”

我舀了一大勺蛋糕塞到嘴里，丝滑奶油溶溺在口腔。

甜丝丝的发苦。

“嗯，舍不得。”

沈述爱上别的人了。

五年的时光好像地铁一样在我眼前飞驰而过，那些闪着光的场景瞬间湮没在眼前，只余下他捧着陌生女生的脸亲吻，沉迷又缱绻的模样。

我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沈述和我在一起时，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是我先对他蓄谋已久，是他淡笑着应下我的喜欢。

在一起的那天，我和他走在校园里，道路两旁的樟树高大繁盛，抬眼看去，枝叶仿佛映在苍穹之上，如同天空的脉搏。

清风拂过，哗啦哗啦一阵声响。

沈述是在这时候开口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

他问得惬意笃定。

我当场愣住，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直接问出来。

沈述笑了。

他仿佛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又问：“你要做我女朋友吗？”

沈述从小就聪慧优秀，好像什么东西在他那儿都如同囊中取物般简单。

所以我时常恍惚，怀疑他没这么喜欢我。

直到有一次我被迫泡在实验室好几天，终于忙完跟他约会时，他不再游刃有余，而是堪称凶猛地紧紧抱住我，唇齿用力啃咬着我的，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他埋在我颈窝里喘着气，他说，他好想我，好喜欢我，好想见我……

现在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

好像仅一夜之间，他的心就判若两人。

……

校对完实验数据后，晏谨让我先回去，他再看看有没有问题。

等我收拾好包，他又问我：“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拉开门，晏谨在身后喊住我：

“算了，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话未说完，我瞥了眼楼道里昏暗惨白的灯光，空无一人。

晏谨跟上来，他笑了笑道：“外面下着雨，这个点估计没什么人了，走吧。”

我先一步踏出门框，“麻烦师兄了。”

到了楼下，晏谨撑了把伞。

他举高了伞将我罩在伞下，距离疏离有礼。

我正要道谢，一抬头却看见了沈述。

沈述撑了把黑伞立在树下，面无表情，眸光平淡地扫过晏谨停在我身上，薄唇轻启：“颜颜，过来。”

我没动。

只是盯着他敞开两粒纽扣的衣领处看。

空的。

他没戴我送给他的项链。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我送给他的周年纪念日礼物。

明明这几年，他一直戴着的。

可现在，他的脖颈上是空的。

“需要我帮忙吗？”

身侧的晏谨略微俯身靠近我，在我耳边问道。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唤回我的思绪。

沈述的脸色已很不好看。

他像是才注意到晏谨的存在，双眸微眯起打量着他，透露着一丝不满。

我摇摇头。

“今天很感谢师兄了，我就先过去了，师兄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在我摇头的瞬间，沈述弯了弯唇。

神情几乎和白日的他重合了。

“我们在一起五年的感情。”

“颜颜，你也舍得？”

笃定的，不以为意的。

认定我舍不得离开他的自信。

我控制不住地反胃，酸水几乎涌到了喉口。

就这样看着沈述迈开长腿，款款向我走来。

两伞相接，不留余地。

他立在伞下看着我，握着伞柄的指骨修长漂亮。

话是透着暖意的，声音却像含了冰碴。

他说：“颜颜，我们回家。”

只这几个字，疼得我指甲快要刺进手心。

……

双双无言出了电梯，进了家门。

我环顾着房内熟悉的一切。

手指禁不住地痉挛几下。

沈述站在身后握住了我的手心。

属于他稍高的体温覆在整个手掌，本该让我感到暖和，此刻却让我更难控制住手指的痉挛。

“沈述……”

“嗯？”

我抽离出他的手心。

“我要搬走。”

“……”

沈述沉默了。

他几乎是暴怒地钳制住我的双肩，逼迫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死死盯住我。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闹吗？跟我闹分手，闹离家出走？”

我凝视着他紧皱的眉心。

忽然不懂了，怎么到头来成了我在闹？

我用力挣脱了他的禁锢，“我没跟你闹，是你先背叛了我！”

“你怎么可以……”

我深吸了口气，声音又悲又凄，“你怎么可以又亲又抱了其他女生之后，还这样大言不惭的指责我？”

“你不喜欢我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分手，你为什么要——”

“可是颜颜，你舍得跟我分手吗？”

沈述打断了我。

他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怔住了。

窗外雨声愈加尖锐，开了一半的窗户飘进成百上千根雨丝。

我的脸上好像沾到了雨。

沈述抬手轻抚在我脸侧，动作轻柔地替我拭去。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两家父母早已见过且彼此满意，不出意外的话，等我们研究生毕业了就会订婚。”

“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拥有美满的未来。”

“这种既定结局即将到来的情况，颜颜要亲手让那个意外发生吗？”

冷。

彻骨的寒冷。

我忍不住后退两步，拉开了与沈述的距离。

这样的沈述让我感到陌生。

他活像个冷血的幕后黑手，要求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他很自信，他知道我爱他。

他知道怎样说能让我更痛。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那个女生，哪怕只是一句。

“沈述……”

我用尽全力压制住浑身颤意，“是你先不要我们这五年的感情。”

“是你亲手促成了意外的发生。”

“分手吧，沈述。”

窗外响起一阵鸣笛声。

是闺蜜林筱棠来接我了。

我不再看沈述，径直走进卧室简单收拾了些贵重物品。

拉着行李箱经过他身边时，我说道：“我带不走的东西，你就当垃圾扔了吧。”

走到玄关处，沈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平静的，细听有一丝恼怒的情绪。

“姜心颜，你别后悔。”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述……应该是你别后悔。”

说罢，我反手拉上门。

砰的一声与电梯的“嘀”声重合。

电梯门打开，入目是闺蜜……和晏谨？

……

“原来你们俩认识？”

闺蜜接过我的行李箱递给晏谨，“这我远房表哥，我着急来接你，就把他喊来帮忙了。”

“要不是你关门了，我铁定得冲进去给那狗男人两下！”

“……”

回去路上，晏谨在车上放歌。

一旁的闺蜜还在帮我骂渣男。

雨声悠悠扬扬打在车窗上，让人生了几分错觉。

好像大雨能够洗透一切不堪，等雨停了，世界就会恢复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闺蜜似是骂累了，她握住我的手心，头偏过去靠着车窗睡着了。

一时间，车内只余下呼吸声和我听不出是什么歌的音乐声。

晏谨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方向盘，始终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安静既让我心安又有些发闷。

“师兄，我想开窗，就开一点点缝。”

晏谨没说话。

他自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视线对上瞬间，一股凉风混杂着雨丝落在我的侧脸。

凉得人心颤。

我喃喃自语说与风听。

“我好痛啊……”

一闭上眼，沈述亲吻其他女生的画面就会浮现。

每想一次，就痛一次。

风声雨声里，晏谨好像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车子停下来时。

我抬眼看晏谨，他有一双温和又透着疏离的乌眸。

认真看着某人时，显得专注深情。

他喊我名字，温和地宽慰了一句。

“姜心颜，会好起来的，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

那天搬出来之后，我和沈述没再联系过。

可是分手后的世界突然变得好小，相见来得猝不及防。

晏谨师兄申博成功了，为了庆祝，导师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组织了这场聚会。

只隔着张帘子的斜对面，我看到沈述和那个女生面对面坐着。

女生眉眼飞扬地说着什么趣事，惹得身侧的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翻，沈述倒是表情淡淡的，时不时给上一个平淡的笑。

我正要收回视线，沈述却正好抬眼看过来。

只平静的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

我下意识握紧水杯，直捏得指骨泛白。

“怎么了？”

手背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我回头看去，晏谨正对着我的手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慌乱地撤回手站起身来。

“我去趟卫生间……”

站在镜子面前的我，脸色苍白憔悴，眼下甚至有团乌青。

我叹口气，拧开水龙头，伸手捧了把凉水往自己脸上泼去。

凉意刺骨，让人清醒。

长久在脑中循环播放的画面又多了一个。

沈述平静的那一眼。

不带感情。

心脏禁不住地酸涩胀疼。

我抬起头，水珠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掉，一些掉在地上，一些掉进眼底。

被困在原地的人……好像只有我。

收拾好自己后，我揉着发干的脸走出卫生间。

却不想，一出去就对上靠墙站立的沈述。

他抬眼看我，笑了笑。

“颜颜，想我了吗？”

语气熟稔得就好像我们只是几天未见，中途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些事。

又来了。

心脏仿佛泡在海底又酸又胀的感觉又来了。

我抿直了唇，克制住语气发颤，“沈述，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话不知是触了他的逆鳞还是怎样，沈述的平静终于不复存在。

他嗤笑一声，嗓音冰冷。

“你说分手就分手？颜颜，我没同意分手我们就没分手。”

“就算是要分手，也该我先提才对。”

是了，沈述这样的人，是该由他来掌控一切。

即使错在他。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好，算是你先提的分手行了吧。”

“你——”

“学长？”

那女生找了过来，她微微睁大眼睛，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停住脚步。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我没说话，只盯着她的脖颈看。

如坠冰窟。

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分明是我送给沈述的周年纪念日礼物。

她见我直盯着自己脖子看，视线也跟着看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她手指捻起了项链坠子，嘴角上扬。

“姐姐也喜欢这条项链吗？这是学长送给我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向突然走近自己的我。

还未反应，就感到脖子一阵刺痛。

眼看着项链被我抓住，硬生生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满意地扫了眼她脖子上的那圈红痕，我笑了笑，“疼吗？”

女生下意识往沈述身旁躲了一小步，手捂住脖子，眼里冒出泪光。

沈述却不为所动，他皱着眉头看我。

我忽然有一瞬间的恍神。

放在以前，我会抬手按住他的眉心，为他抚平。

可现在，我长舒了一口气。

“沈述，”我泄了力气，垂眸看着那条项链，“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