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春

我从小就是周遇安的舔狗。

他和我说上一句话就能让我开心一整天。

二十四岁那年，我为了救他失去右腿。

他向我求婚，在大众面前许诺为了我的健康会做一辈子的丁克。

后来，我意外怀孕，他毫不犹豫让我打掉。

可是我发现，周遇安在与我结婚的第二年，就与他人有了孩子。

他不是丁克，是不想与我有孩子。

……

医生和我说恭喜的瞬间，我的笑意就挂不住了。

他低头写着病历，继续开口带我回忆：“你当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怀上孕，算是个奇迹了。”

我扯了扯嘴角，听见自己生硬地问：“会不会出错了？”

“血检不会出错，四周半了，发育一切正常，真的恭喜你。”

我和医生道谢后，就拿着他开的药方往外走。

我紧抿着唇走得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跟周遇安提及这个意外——

周遇安是个丁克。

我约周遇安下午四点，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我两点半就到了，杯子里的咖啡冷了又被服务员重新续上热的。

反复三遍后，周遇安按时到达。

他熟稔地勾选菜单，替我将面前的咖啡换成果汁：“你睡眠质量向来很差，不要喝这么多咖啡。”

我看着眼前人，霎时间竟有些坐立难安。

我突然感觉，我与周遇安的婚姻，像是裹挟我本性的麻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曾经那样张扬跋扈的性子，面对周遇安竟愈发小心翼翼。

公司年中考核，周遇安最近很忙，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

周遇安上次回家是半个月前，11月27日，阴天。

他回来拿了衣服，匆匆和我打了个照面，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就离开。

我回过神，淡淡一笑，沉默地将手中的报告单推至他面前。

我想了很多种周遇安得知我有孕的反应。

但唯独没想到，他这般平静。

“彤彤，你知道孩子从不属于我人生规划的范畴。”

他轻轻将报告单放回桌子上，眉头蹙起，眼下乌青淡淡，神色疲惫又带着不耐。

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冷冽的光芒，尽显薄情。

我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失落的神色还是无地遁形。

冰冷的杯壁像是我在海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苦苦支撑我没有被直接淹没。

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周遇安伸手欲帮我揩泪却被我避开。

他的叹息声微不可闻，语气也终是软了几分，耐着性子向我解释：“彤彤，且不说我的规划里有没有孩子这个选项，但十月怀胎是个艰难的过程，那年意外之后你的体质就不好，没必要为了一个孩子压上自己的身体。”

可是医生说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孕育一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压力。

话到嘴边，我却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结婚四年，我一直都知道。

周遇安娶我，与爱无关。

我和周遇安是青梅竹马。

从记事起，我们就没有在对方的人生中缺席过。

总的来说，是我一直跟在他后面跑。

从幼儿园到大学，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周遇安。

但周遇安的人生里，情爱从不是重头戏。

他忙着参加竞赛考第一，忙着创业拉投资，每一步走得稳当又坚定。

我和他的差距，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大。

周遇安的公司，从创立到上市，只用了五年。

他一步步往熠熠生辉的高台走，可我仍独自置身底部。

我逐渐要抬头仰望，才能够看清他的模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遇安在功成名就的那一年，向我求婚了。

周遇安待我极好，向我求婚的诚意堵住了幽幽众口。

他给我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将全部身家交由我打理，还为我创办了属于自己的画廊。

还记得婚后不久，我的画廊开业，来了很多媒体记者。

有人问周遇安：“周总决定做个丁克，是因为太太身体不好吗？听说太太在那次车祸中伤及了子宫。”

周遇安握紧了我的手，笑容矜贵妥帖，语气从容：“我丁克是我个人意愿，感谢我太太理解并支持我。”

虽然周遇安回答得滴水不漏，但网友们还是一致认为他是为了我。

大家从那时候起，就再也不对我们的感情存在质疑，都说周遇安对我的好世间独一份。

可哪怕这样，我还是明白。

我获得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什么。

雷雨天，周遇安应酬很晚一直没回来。

我放心不下，让司机跟我去接。

车祸来得突然，我毫不犹豫护住了周遇安。

我失去了右腿，还伤及了子宫，很难有孕。

周遇安对我有愧，也找不到和我结婚以外，缓和两家关系的更好法子。

周遇安很忙，陪伴我像是任务，是要被规划在日常行程安排里才能实施的存在。

他看似对我好得无微不至，实际上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

就比如，现在。

他还是不知道我对芒果过敏，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把我的咖啡替换成了芒果汁。

……

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

扁平的小腹还看不出这儿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可我还是为之心酸。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开口：“周遇安，你让我再想想。”

“如果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负担，我会和你离婚。”

周遇安的脸色变了又变，声线竟有些颤：“彤彤，你知道我不会选择离婚。”

我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痕，望着他，尽量笑得体面，道：“就算真的离婚，我也不会和你争夺任何财产。”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天之后，我再没和周遇安联系。

他有偌大的公司要打理，我也有抽不开身的个人作品展要忙碌。

直至一个星期后，我正在画廊跟着助理为这场展出作最后准备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得异常频繁。

微信好友不约而同地给我转发了同一条微博链接，消息逼近99＋。

周遇安上热搜了。

狗仔偷拍的视频里，周遇安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孩，纵容地笑着任由对方亲吻他的脸颊，一旁的女人挽着周遇安的手臂，笑容温婉。

看着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但女主角不是我。

媒体给的标题是：周氏总裁绝育或只是嘴上空谈，真正的一家三口正面照曝光……

热度还在不断高升，评论量一度超过点赞数。

还有人顺藤摸瓜爆出了女主的身份——

RM旗下上个月新签约的女艺人苏怡。

而在两年前，周氏突然官宣了进军娱乐圈，宣布与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RM保持长久合作关系。

周氏自成立以来，一直专注于软件开发领域，两年前给RM投资两个亿，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那时周遇安跟我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很看好影视业未来的发展前景。

我不疑有他，一直相信周遇安的所有判断。

可是，原来周遇安一直在骗我。

一时间网上的风向出奇一致。

大家多半在骂周遇安的虚伪，说他娶我是为了给公司立形象，也有人开始怜悯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的我。

我与周遇安结婚四年，关于小孩的话题他从不感兴趣，我们一起参加福利院活动，小孩想要靠近他，都会被他不着痕迹避开。

我一直以为他真的很不喜欢小孩。

没想到他抱孩子抱得这样熟稔，神色享受又沉醉。

周遇安的演技实在太好。

我整个人如置冰窟，差些没站稳撞倒一旁的花瓶。

也许这一瞬间，我才清醒地意识到。

周遇安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和我有孩子。

我从不是他想要白头偕老的良人。

而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承受的累赘。

周遇安来时，我正坐在画廊二楼的飘窗上，想着如何面对门外那群记者。

我睡眠质量确实不好，本来这几天沉浸式筹备个展的事情筋疲力尽，每天都能勉强睡到天亮。

但昨晚的热搜再度让我失眠。

早就没有知觉的右腿，似是又开始重新隐隐作痛。

我静静地坐着，看天由黑转亮，看媒体记者把我画廊门外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

看闻讯赶来的周遇安，神色何等张皇。

我也仿佛从他眸子里，隐约看到憔悴又乏力的自己。

我突然想起车祸后的那一两年了。

那时候，我时常因为幻肢痛得寝食难安。

周遇安不在身边时，我经常在卧室里崩溃地大哭大闹，毫无形象。

但在他面前，我再痛都会隐忍克制，咬着牙也要把最好的状态展现给他。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周遇安面前保持最好的形象。

可现在。

我彻夜未眠的脸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有多憔悴，身上穿的是便宜的宽版长T，上面还有些被颜料溅到的痕迹。

我整个人或许与周遇安的印象太过违和，他看到我的时候，有好几秒没再往前走。

我懒懒地掀起眼皮子睨他，没有开口。

我在等待周遇安陈述最后的辩词。

“我不知道那晚怎么会有狗仔……彤彤，你先跟我回家……”

闻言我不禁失笑。

因为在周遇安开口之前，我仍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

只要他先说一句“孩子不是我的”，我都能有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没有。

我轻叹了口气，一时间都分不清刚才的笑是在为自己心酸，还是为周遇安演了这么多年感到讽刺。

“周遇安，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