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我被当众掌锢。
这不是我第一次受罚,只是这一次,格外难忍。
我看着未婚夫口中骁勇善战的小将军亲手送上十二座城,
那是越国将士拼死也未能保下的国土。
而我的未婚夫,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1
送来北国的贡女那样多,我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只是恰好善舞,会跳专属于越国的舞蹈,所以在被一众王公贵族挑剩下后,免去了被充入军营之苦。
可北国排外,平日里我没少受排挤欺压。
众所周知,为了让北国退兵,越国国君许诺了不少东西,除了美人财宝,还有边境十二座城池。
北国皇帝萧祁点名,要此次战役牺牲的越国主将之子,少将军宋承榷亲自将城池奉上。
面见萧祁时,宋将军身上还带着未曾愈合的伤。
或许是为了羞辱,上面指名要教坊中的越国舞姬献舞。
我认真地随着音乐扭转腰肢,余光却见那位低着头的小将军手背青筋乍现,浑身颤抖。
我忽地想起来,我们越国的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共育下二子一女,唯一的公主自幼与小将军青梅竹马,互许终身。
可这次的贡女中,还有一位和亲的公主。
2
“越女娇柔,滋味甚妙。”
上方的男人开口,却一瞬间便将气氛拉上高潮。
越国随行的官员神色激动,席间的北国朝臣却放声大笑,暧昧四起。
或许还没看够笑话,萧祁随意地扔掉酒杯,将美人推至一旁,目光却放在了宋承榷身上。
“听说越女善舞,其中流行一种,踩在花丛里,一步一褪衣,衣殃四起,带起花瓣纷飞,名为落樱。”
与我一同起舞的姑娘跳错了步子,被侍卫拖了下去。
单薄的衣料与地板接触摩擦,若隐若现的肌肤被蹭破了皮,示威一般地围着席间走了三圈才罢休。
那个姑娘我记得,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家中从军的哥哥战死,除了一点抚恤金,家里再没有其余收入,为了做贡女得来的银两,她离家来了北国。
她叫小花,为了能活着回家,努力学舞,谨小慎微,可被拖走时,她一声不吭。
小花被拖了下去,可舞却要继续跳。
我沉默着,一下一下转圈。
穿着越女服饰的公主起身,与沉默的小将军擦肩,顶着北国人放肆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进舞池。
我清晰地见她抬手,欲要抚上鬓边珠翠。
3
“王上。”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我的突然出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我上前,柔顺地跪在公主身边。
感受到周遭视线如利刃一般刺来,我用最美的角度将自己呈现上去。
“王上恕罪,奴斗胆,自请献舞。”
我仰头,对上那双鹰隼,刹那间几乎要被其中呼之欲出的杀气噤声。
一字一句地,我最擅长营造看谁都多情的氛围,我说:“奴仰慕王上风姿,自请献舞。”
“哪怕代价是你这条贱命?”
“奴在所不惜。”我说。
良久,身旁的公主被叫回去,继续如同被拔去利爪的猫崽一般蜷缩在萧祁怀中。
后来,宋承榷被叫回席上,歌声再起,我成了全场的焦点。
萧祁说:“你们的越女果真识时务,是个解乏的好玩意儿。”
于是他再次满意于有机会羞辱越国,羞辱宋承榷。
我在各种目光里抬手,随着旋律起舞,身上不多的薄纱缓缓垂落,一件,再一件。
落樱之舞,真切地在越国流行过一段时日,只不过是在青楼流传开来。
乃有名的淫靡之舞,在座,除了我,怕是再无其她人会这支舞了。
4
我卖力地跳着。
北国的冬天很冷,哪怕殿中炭火烧得正旺,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寒风刮过我裸露的肌肤,一直冷进心里。
我认真跳着,眼前却似乎是出现了一个人。
他浑身是血,身形高大,看着我哭,想上前来,却怎么都过不来。
我便笑了,似是想安抚他,被周围的烛光闪了眼睛,便眨了眨眼。
似乎有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滚动而下。
无人注意,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光影闪烁一会儿,我便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只得将目光放回席间。
我看着他们的嘴唇开合,有时候兴致上来,目光便落在我身上几分,里面有轻佻,有邪气,还有隐忍。
小将军的目光从上位移到我的身上,里面有探究,更多的是无力的屈辱。
伴随着公主不忍的目光一同落下的,还有萧祁充满趣味的打量。
两军交战时,薛河说过,北国的新君御驾亲征,善用兵法,手段狠辣诡谲,是个咬住了猎物就不会松口的畜牲玩意儿。
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一舞罢了,我乖顺地跪下,双手掩住自己的身体,适时地抬眸,饱含深情地望进那双眸子,欲说还休。
然后,便被他身边的掌事公公掌锢了一巴掌。
罪名是,魅惑君上。
被拖下去时,我却捂着不怎么疼的脸笑开。
毕竟,我赌赢了。
离开宫宴有一段路程了,我都还能感受到打量的目光。
一路上,甚至还能听得暗处隐隐的异响,其中不乏略有熟悉的声音。
或许是入了萧祁眼的缘故,掌事公公给了我一件衣裳遮蔽,只是屋外天寒,这点子布料可有可无。
只是公公将我带去承恩殿时后离去时,我瞥见他眼中隐晦的鄙夷,却也无可避免地心上生疼。
伺候我洗浴的宫女们不发一言,动作算不得轻柔。
我将整个人沉入温热的水中,突然就很想薛河。
5
我并非良家子。
遇着薛河之前,我算得上是晋城小有名气的花魁。
说是花魁,却也只不过是权贵的玩意儿,放在繁华之地,我的姿色是万万当不得花魁的,可放在这常年战乱的边城,便被捧成了个角色。
我不是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毕竟是自小受妈妈调教,初夜被拍了个好价钱,后来人自不会从价钱上怠慢了我去。
薛河来时,随着一众军营的同袍。
对于这些行事粗犷的兵痞子,我们接待地很是周到。
一是他们出手阔绰,二来,大家并非无知之人,能安心活在城里,少不得这些前线拼死的将士们的功劳。
我这些年不算白活,见到薛河第一眼,我就断定他是个雏儿,估计是被老油条们带来长见识,往日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所以我便很给面子地主动与他攀谈,高高壮壮的大汉,我贴近时,若不是看得仔细,说不定还真能错过他脸颊攀上的一抹红。
这是我们的初见,并没有在我这儿过夜,我太贵了,在他们眼里不太值价。
可离开时,他问我,赎我要多少钱。
眼中虽郑重,妈妈却只当玩笑听过。
妈妈说:
“赎我们玉珠姑娘啊,可不是钱,得要金,得要十金。”
他便离去了。
我并不意外,因为往日并非无人赎我,只是十金,普通人家出不起,富贵人家看不上我这个青楼女子。
我以为薛河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可后来,我们第二次相见,他便带来了十金。
6
那是相隔三个月后了,久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
薛河来时,穿着新衣裳,身边跟着的也是他的同袍,可这一次,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轻佻。
来不及多想,薛河已经向妈妈奉上了十金,连带的,还有身后礼制周全的聘礼。
鲜活的大雁,三牲,镯金……
“竟是聘良家子的……”
楼里有姐妹惊呼出声,我便也偏头,带着些疑问。
“玉珠姑娘在某看来,是神仙一般的女子……某斗胆,欲求娶姑娘为妻子……”
文邹邹的话和他的体型或许违和,整个人瞧着也有些呆愣,可如今却无人调笑他。
我没有听错,他不仅要为我赎身,还要娶我,做正妻。
“你哪儿来的钱。”
瞧着妈妈手里的黄金,我犹自记得,上次他来。还是个只能和同袍凑银子才能见上我一面的愣头青,短短三月,他便得来了十金?
“薛河上阵杀敌,夺得了五个贼首,将军要为他请爵,他没要,就要了十金!”
不等薛河开口,他身后的同袍便抢先说话,
“玉珠姑娘,我们这兄弟是真喜欢你,上次见你一面回去后,饭都少吃了两碗,你就答应他吧!”
许是军营里混的,一帮大男人说话有些混不吝,与他们打交道久了,也明白他们并无恶意。
我并非什么清高之人,前线的战事不知还有多久平息,青楼营生做不长久,能被赎走已经是跳出了火坑,更何况还是正妻。
跟着薛河离开楼里时,妈妈直呼我走了大运道,回首望去,还有不少姐妹婆娑着泪眼,夹杂了几分羡慕。
那时候我并没多想,纯粹是觉着,本朝律法,未犯七出之罪不得休妻,婚内不得凌虐妻儿,更何况薛河还是个当兵的。
当今仁善,凡行伍之人战死,妻儿子女皆得抚恤。
我最初,只是为了那一笔还算丰厚的抚恤金来的。
可偏偏,薛河待我极好。
可偏偏,薛河死在了战场上。
7
“偏偏是你。”
夜里,我不着寸缕跪伏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榻上之人一下一下将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我身上。
萧祁很可惜,偏偏是我在宴会上露了脸,一个会跳青楼中舞的越国舞姬。
原本,这场宴会的主角应当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的。
高贵圣洁的公主被敌国君主肆意把玩,当着前未婚夫的面大跳淫靡之舞,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羞辱一个国家呢?
可我却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往后将在一段之间之内以侍妾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长期持续地作为一个恶心越国的摆件。
公主是炫耀功绩的战利品,需要把玩之后专人悉心地养护。
而像我这样的添头,不过是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的小玩意儿。
所以,萧祁把玩我之后,发现我非处子,却还能漫不经心地叫我“脏东西”。
他说,我没让他得到的,得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换作常人或许不一定能受的住,可我出身青楼,什么货色没见过。
世家子身边都不曾出现烟花之地的女子,更遑论萧祁这般的君王。
他见惯了北地热情奔放的美人,乍一识得完全相反的女子,自然食髓知味。
于是短短半月,我便成了北国后宫中位分最低,却最得宠的女人。
只是我还会想起薛河。
在我被人指着鼻子说是下贱女子之时,我却记得薛河曾说,我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合该配得上最好的东西。
我其实并不想要最好的东西,朝廷下发的那笔抚恤金,已经被我捐了回去,用以救助流民。
只是可惜,没能等来那副黄金打的头面。
得了萧祁的青睐,我的日子好过许多,甚至身边有了伺候的宫女。
越国使臣回国的那天,我不像越国旧人那般偷偷去送行,而是在白雪覆盖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宫女小艺很会说话,总能把我哄高兴,正当我们讨论下一场雪该是何时落下时,我被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两侧的灌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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