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胖不敢表白,我只敢小丑一样逗他开心。
他跟朋友评价我:“死肥猪一个,狐臭能把人熏死。”
后来我暴瘦七十斤。
他苦苦哀求要当我的裙下之臣。
在他最脆弱上头的时候,我用打火机烧了他的裤子。
……
在问题“被长得很丑的人喜欢是一种什么体验”下有一个万赞回答:
“谢邀,恶心得想死。”
“高中同班。油头猪脸,满脸痘,身上一股味。总想引起我注意,以为自己很幽默,其实尬得一匹。”
“烦死了,她怎么不去死?”
附带一张照片。
一个女生肥硕的背影,在操场上弯腰捡眼镜。
臀部肥大,把校裤布料撑得很满,像西方抽象画。
评论区大多是男性,深表同情的同时幽默地加以点评。
“兄弟受苦了,这一屁股下去能闷死人。”
“你们懂什么,起码人家该大的地方都大。”
“楼上吃过?口味真重啊。”
我给这篇回答点了赞,关注了答主,发送私信:
“哥哥也在南大嘛?我是艺术系大一新生,可以带我玩嘛?”
二十分钟后。
我收到对方的一串账号,外加淡淡的两个字:“加我。”
半小时后,对方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我发送了一个可爱热情的表情包:“我叫许萌,哥哥呢?”
“唐皓羽。”
唐皓羽。
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个字。
我曾在语文书里满怀羞赧地写过九十九遍。
因为她们说只要写九十九遍喜欢的人的名字,那个人也会喜欢你。
我也曾在日记本里咬牙切齿地写过九十九遍。
因为他们说只要写九十九遍憎恶的人的名字。
那个人就会倒血霉。
对,他说的油头猪脸就是我。
我从小肥胖,满脸青春痘,夏天容易出油出汗,腋下还会有臭味。
肚子、腿侧爬着丑陋的生长纹,扁塌的鼻梁上坐着一副黑色镜框。
长相和体重一样笨重。
但我觉得自己是公主。
因为爸爸说,拥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的女孩就是公主。
我熟记每一个童话公主的故事,我像她们一样善良、勇敢、富有同情心。
我相信,总有一个王子能够透过我不完美的外表看见我水晶般的心灵。
他会亲吻我,然后接触我的诅咒。
我会从蛤蟆变成美人,和他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觉得唐皓羽就是我的王子。
他长得好看,成绩也好。
骨相精致,眼睛很亮,一身少年朝气。
他优秀得像太阳,周围从不缺少绕着他转的行星。
我喜欢透过周围人的缝隙凝望他。
我喜欢老师先后叫我们回答问题。
我喜欢在发卷子的时候,按捺着心跳,一言不发地把卷子递给他。
他会自然接过,仿佛我们之间有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我跟同桌讲笑话的时候,会故意说得很大声,然后用余光观察他的嘴角。
如果他也笑了,我会笑得更开心。
我见缝插针地向他展现我有趣的灵魂。
我渴求他欣赏我,觉得我跟别的女孩都不一样。
我渴求他看到我公主的内心。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
倒是其他同学看穿了我的暗恋。
有关他和我的绯闻在班上传开。
“许箴言喜欢唐皓羽。”
“许箴言是唐皓羽老婆。”
“唐皓羽有恋丑癖,喜欢肥猪哈哈哈!”
绯闻越传越难听,唐皓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男生们嬉皮笑脸地凑到我面前:“唐嫂,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我涨红着脸,嘴笨得不知道怎么反驳。
男生们轰然大笑,推着唐皓羽的胳膊:“哎!你老婆害羞了,快哄哄人家!”
积攒已久的怨愤一朝爆发,唐皓羽一拳打倒了为首的男生,二人扭打在一起。
课桌椅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所有人挪远了看戏。
我害怕冲突,但还是走上去拉架。
唐皓羽把我推倒在地上,指着我恶狠狠道:“谁再把我跟她这种恶心玩意扯在一起,老子见一个打一个。”
我的手心扎进了一枚图钉,锥心地疼。
而我满脑子回荡的只有四个字。
恶心玩意。
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
原来我和他传八卦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他不仅仅是不喜欢我。
他还十分、十分厌恶我。
我哭着跟爸爸说,有个男生觉得我恶心。
爸爸往我的碗里夹了个鸡腿,温柔地告诉我:
“女儿,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是打扮。很会打扮的女孩子都不是正经女孩子。”
“你现在这个样子在爸爸心里是最可爱的,他觉得恶心,是因为这个年龄的男孩都太浅薄。”
“爸爸告诉你,被男孩子讨厌才安全,爸爸是在保护你。”
爸爸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我的爸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他做出的所有决定一向都是正确的。
我擦干了眼泪,吞下了鸡腿。
经过这次事件后,大家不再开我和唐皓羽的玩笑。
大家只开我的玩笑。
因为我不容易生气,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揍他们一拳。
我也不会打人。
我只会哭。
他们给我取了个绰号叫“肥婆”,天天在我耳边叽喳。
“肥婆,作业借我抄。凭什么?凭我是你爹!”
“肥婆,你一天吃几吨屎?男厕的够吃吗?”
“肥婆,你是不是有足球那么大?体验一下多少钱?”
“我擦肥婆,你狐臭味好重,熏死爹了。”
我的反击乏味而无力。
“神经病”“脑残”“滚开”三个词汇翻来覆去地说,越说他们越起劲。
随后我尝试无视。
而他们就像苍蝇,在你不反抗后叮得更肆无忌惮。
唐皓羽也参与其中。
他终于因为我而开怀大笑,可那笑声就像尖刀刺在我心头,灼烧我的脸。
没有人帮我。
我鼓足勇气跟班主任讲,班主任隔几天想起来,提了一嘴“同学之间玩笑别太过头”,然后占掉了下节心理健康课。
他们照样拿我取乐。
唐皓羽故意用篮球砸中我的头,一群人笑得直不起腰。
我弯腰找着被砸掉的眼镜,不知道是谁又把足球踢向我。
又是更猛烈的嬉笑。
我开始害怕上学。
我的成绩直线下降。
从全校前五十掉出三百名。
爸爸拿着成绩单眉头紧皱,质问我:“我不是让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吗?!”
我委屈地抽泣:“他们,他们......”
爸爸摔了碗筷:“叫你不要管别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有那么难吗!”
“我辛辛苦苦上班,供你吃供你穿,你就做好学习这一件事情,有那么难吗?!”
我无比愧疚,无比自责。
我哭着保证,一定专心学习,不让爸爸失望。
我逼自己去上学。
我逼自己专心听老师讲话。
因为不敢当面对质,我写了一封信,偷偷塞进唐皓羽的抽屉。
我委婉地表述了自己面对那些玩笑和捉弄的心情,还有自己的困境,恳求他们不要再捉弄我了。
信纸上还有干枯的泪痕。
我心跳如雷地看着唐皓羽打开那封信。
他看完回头瞥了我一眼,表情怪异。
我心虚地低下头。
在最后一节课,他给我抛了一个纸团。
纸团里写着:晚自习下人工湖见。
我松了口气。
起码他们肯和我沟通。
晚自习下,我来到人工湖。
人工湖其实只是后山的一处人造水池,废弃多年,里面都是污泥和枯枝败叶。
我在冷风里等了半个小时。
那几个男生稀稀拉拉地出现,手里拿着零食和饮料。
唐皓羽开门见山:“我们可以不开你玩笑。”
我心口一松,却听他继续道:“但是只要我们喊你,你就得来这儿伺候我们,当我们的奴才。”
几个男生相视邪笑。
我喉咙发紧:“当奴才,要干些什么?”
唐皓羽说:“我们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另一个眼镜男道:“包括但不限于捶背捏腿,买吃的喝的。”
我咬紧牙关,攥紧拳头。
为了人前的尊严,放弃了人后的尊严。
“好。”
男生们很得意,为他们驯服了一个弱者而兴奋。
有人叫我敲背,有人叫我捶腿。
唐皓羽捡了根枯树枝戳我的腰,看着我闪躲,笑声很尖。
其他人有样学样,那树枝一左一右地戳我。
从腰,手臂,腿。
像是打破了什么,树枝开始肆无忌惮。
上身到下身,他们用幼稚而好奇的眼神掩藏心知肚明的恶意。
我在中间无力地躲避求饶。
被戳中的地方很痛,危机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我裹挟。
直到他们玩腻了,放过了我。
白天,他们不再开我的玩笑。
而晚自习后,他们更放肆地捉弄我。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来的只有唐皓羽一个人。
他先用树枝戳我,后来愈演愈烈。
他拍下了我的照片,威胁我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就把照片发给我爸。
“其实我也不怕你告诉别人。毕竟谁会相信有男人愿意碰你啊,太搞笑了。”
“你长成这样,真挺安全。”
第六天,来的是眼镜男。
第七天,来的是另一个人。
他们把这种日子称作“奴才专属日。”
他们团结而默契,风趣又幽默。
我忍受着那些耻辱。
我开始失眠,睡着就梦魇。
我精神焕散,情绪不稳定,吃不下东西。
爸爸提醒我调整好状态,找回学习的激情。
我嚼不烂嘴里的金针菇,咽却咽不下去,听完他的话吐了一桌。
他带我去医院检查身体。
身体除了过度肥胖没什么别的问题。
我说:“爸爸,我的精神好像有问题。”
爸爸好像没听见,他忙着给我配补脑液:“这样下去可不行,考不上大学就废了。”
我突然很想笑。
爸爸说,被男孩讨厌才安全。
可是爸爸,他们说,你长成这样,真安全。
爸爸说,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学习。
可是爸爸,我的身上青青紫紫,我的心上伤痕累累,你都听不见。
父爱不再如山。
父爱像个漏洞百出的笑话。
我独自挂了精神科。
被诊断出中度抑郁后,我凭借诊断书申请休学。
起初爸爸不同意。
我对他说:“如果你同意我休学,我一定考上一流大学。”
爸爸同意了。
办完手续收拾离校那天,唐皓羽把我堵在巷口。
“真走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唐皓羽,我们会再见的。”
他笑了:“肥婆,看来你真的对我很痴情。”
是啊,唐皓羽。
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会把有关于你的回忆融入骨髓。
你的眼神,你的嘲笑,你的讥讽。
都将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中。
我仍旧无比惦念你。
惦念你付出代价的样子。
休学的一年内。
我把落下的知识点都补起来,把新的知识点都弄明白。
记在纸条上,一遍又一遍反复滚动。
我报了艺考培训班,独自远赴外地。
学习之余,我保持高强度的健身,严格控制饮食。
因为吃不进东西,运动量却大,我迅速暴瘦到一百斤。
当我站在镜子前,见到酷似妈妈的那张脸后。
我哭了。
我从没见过如此夺目的自己。
我本该就是如此夺目的样子。
当我从外地回到家。
爸爸见到我,原地愣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抱着我哭。
他第一次对我说起妈妈真正的死因。
他说,妈妈在工地监工。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有一天晚上被工人用铁铲敲晕,拖进了角落。
那是五个人共同的预谋。
妈妈半夜醒来,直接从十五楼跳了下去。
爸爸的眼泪洇湿了我的肩膀:
“女儿,爸爸都是为了保护你呀......爸爸也是没办法......”
可是爸爸。
坏人就是坏人。
坏人想作恶的时候,不会考量你美或是丑,你穿得多还是少。
他们只会考量你是不是足够怯懦,有没有软肋,好不好欺负。
然后毁了你。
再指着你说一句:“都怪你引出了我的邪念啊。”
仅此而已。
我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爸爸的背。
我原谅了这个男人。
原谅他的愚昧和胆怯,原谅他的自私和贫瘠。
原谅他的鼠目寸光和自以为是。
但他永远失去了来自女儿的尊崇。
唐皓羽是计算机系的。
他有个文学系的女朋友,交往了两年。
每周四,他女友会来接他下课,然后一起去吃饭。
我不打算打扰他们。
我直接走进他们班教室,坐在了唐皓羽旁边。
周围的人顿时开始起哄。
唐皓羽虽然困惑,但脸上闪过得意。
毕竟以我的硬件条件只会给他长脸。
我把卷发拨到右肩,不经意地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指着聊天记录眨了眨眼:
“哥哥,我是许萌呀。”
他挺了挺腰身,装作淡然道:“嗯,我知道,你朋友圈有照片。”
“哦。”我拖着下巴眯眼笑,“哥哥记得那么深刻,一定看过很多遍吧。”
唐皓羽顿了几秒,岔开话题:“你找我有事?”
“有啊。”我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倾身靠过来,我轻声说:“我想成为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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