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太子出征凯旋那日带回了一个姑娘。
佳人与他坐于同一马上,红衣马尾,英气逼人。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临死前,太子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他的战袍上满了我的鲜血,也如这般鲜红……
1
我自清早便带着秋风和霖玲在城墙上守着。
初秋天凉,我拢了拢大氅,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远处。
终于,直至傍晚,才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我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有一匹马渐渐入了视线。
只是怎么,越近越觉得马背上有两个人?
直至他行到城墙下,我才终于缓过神来,原来马背上,真的是两个人。
李清风的怀里圈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明眸皓齿,高高扎起的马尾随风飘起,端的是英气逼人。
我浅浅笑着,远远的行了个礼,这一礼,让李清风立马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我知道,他想来见我。
那姑娘拉住他的衣袖,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犹豫了半刻,又翻身上马,迎着将士们的欢呼,进了宫门。
九月的风不算冷,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有些疑惑:“秋风,我怎么感觉手脚有些凉?”
秋风默然,半晌道:“娘娘,回宫吧。”
我点头,乘着轿撵,回了东宫。
半日后,直到夜幕四合,我才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夫君。
他急匆匆的踏入后院,见到我便笑了起来,风沙催人,他黑了许多,也多了几分英气。
“卿卿,我回来了。”他向我展开双臂。
我笑盈盈的走过去,缓缓抱住他的腰:“瘦了许多。”
枫叶打了个卷儿,落在他的肩上。
我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刚要为他拂去落叶,就听到一声嗤笑:“殿下肩头落了枫叶,还不快些拂去?免得沾染了殿下!”
我刚要抬起的手顿住,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是那个他在信中提过数次的女子,画扇。
李清风听得此话,有些不知所措的望了望我,那片枫叶在他肩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眨眨眼,懒懒的出声:“姑娘对我北国太子殿下这般无礼么?果真是胆大包天!”
一瞬间,那姑娘脸色发白,显然是被我吓到了。
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弯眸看向李清风,疑惑道:“夫君这半日是入宫去了?怎的也不差人捎个信回来?”
李清风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难堪:“画扇言归来该先去面圣,若不是她提醒,我倒忘了规矩了。”
我气的想笑,合着就我不懂规矩?
你当初新婚,撒手政务陪我玩闹一个月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
2
我尤记得,大婚那日,是初夏。
礼仪繁琐,真真是令人厌烦。
所幸姐姐和我自幼的玩伴都来陪我,让我这个从来坐不住的人,老老实实的坐了一整天。
丞相府的大小姐顾伊之送了我一个别院,三家铺子。
她总是很温柔,哪怕现在,在清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她仍旧很温柔的给她擦脸,又拿着点心喂我,生怕我饿着。
姐姐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眉头微微蹙着,不发一言。
我拉她的手,笑着问她:“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她缓缓的叹了口气,说了从未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月月,他将来会是皇帝。”
我怔住。
他将来,会是皇帝,所以……
“他会有三宫六院。”
我有些慌乱的摆手:“他……心里有我,他不会那般让我伤心的。”
我不信,横跨了两世的感情,不会那么脆弱的。
可是伊之姐姐和清芷都不说话了。
我便知道了,她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我自己也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可是我还是想赌一把,为了我这许多年的感情,我要试试。
姐姐一如往常一样的轻轻抚了抚我的发顶,柔声道:“定国侯府永远是你的后盾,姐姐永远在你身边。”
我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十六台轿子将我抬入了东宫,我成为了真正的太子妃。
喜烛摇晃,剪影重叠,我心爱的人终于掀起了我的盖头。
“太子哥哥……”
“唤我清风。”
次日,他携我去给皇上皇后请安,新婚燕尔,连皇后娘娘都说,许久不见他这般喜形于色了。
我坐在一旁偷偷的笑,被他看到了。
回去的路上,他恨恨的捏住了我的脸,又舍不得用力,只好又放下。
这时节才是真正的春,百花肆意绽放,树木顶着透光的绿,春风一过,带着香气拂过鼻尖,这才是我爱的春。
我们借着新婚四处游玩了一个月后,又老老实实的回宫,他做他的太子,日理万机,我做我的太子妃,端庄大气。
如此神仙般的日子,我们过了一年。
3
视线又回到面前这一对面色僵硬的璧人身上。
我依旧温温的笑着:“既如此,是臣妾不懂规矩了。”
李清风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卿卿,你该知晓,如今时局未定,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我不能出错……”
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肩上的枫叶,我到底没有拂去。
罢了,他愿意被沾染,也怨不得旁人。
“臣妾明白,只是殿下向来将臣妾放在第一位,如今,是有些不适应了。”
我微微后退一步,抬头看他:“不知道殿下想将画扇姑娘置于何处?是否要让嬷嬷教导一下姑娘宫中礼仪?免得见了人,行礼都不会。”
语气淡淡,但那姑娘脸色更难看了。
眼见着那姑娘强撑着,还不愿行礼,我正要继续开口,李清风便打断了我:“卿卿,画扇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便不要与她主仆相称了。”
我心头一冷,不要主仆相称?那是打算给她个什么身份?
“依你所言,对你的救命恩人,你想给她个什么身份?”
他有些尴尬:“画扇她,想做女将军。”
我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女将军?开国以来是有一位女将军不错,可她经历了多少考验?她打了多少胜仗?为我北国开拓了多少疆土?这位画扇姑娘救你一命,我心存感激,可这就竟要与百年前的尚武大将军比肩了?”
李清风被我问的说不出话来,只低低解释道:“也不是急于一时……”
我懒得理他,只想问他一件事:“你在外十七个月,遇见她十三个月,她服侍你几个月?”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问的这么直白,有些躲闪,不敢看我:“是……救我之后。”
那些信我已然看过千百遍,此刻只觉得好笑。
“救你之后,去岁九月?一年有余?”
他不再说话。
那姑娘又愤愤开口:“太子妃娘娘是何意思?我与殿下两情相悦,寻常男子尚有三妻四妾,殿下贵为太子,以后三宫六院更是常事,娘娘这也要管?岂不善妒?”
挺好一姑娘,就是脑子不好。
你算个什么东西,教训起我来了?
我转头看着李清风,冷声道:“这也是你的意思?”
这次他倒是清醒了,狠狠瞪了画扇一眼:“父皇万岁,你在这说什么胡话!我与卿卿自幼相识,卿卿自然在我心上的。”
后面这句,是在给我解释了。
可我并没有好受些,反而更觉得荒唐。
自幼相识,在这时提起倒像个笑话。我又想起了上一世他为我做的种种,这一世前些年的甜蜜。
4
上辈子我独身赴蛮国,和亲安邦,最后却为了不让他为难葬身蛮国城下,我自认那一辈子轰轰烈烈,直至我死,李清风依旧爱着我。
可重来一世,我提前避开了所有障碍,他却只一句我在他心上,便要轻轻浅浅的揭过他变心的事实?
上一世,我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被选中和亲,南蛮贼国,折辱于我。
我日日忍气吞声,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我想等他,哪怕只是再见一面也好。
后来他真的来了,他带着数十万铁骑踏平蛮国,他说,他来带我回家。
可我如何回的去呢?
我已是苟延残喘残花败柳,又在兵临城下之际被贼国用来要挟他。
我看得见他的狠决,却也看见了数十万将士的不甘。
天下人在看着这个新帝,若我平安归去,他的脊梁骨都会被戳断!
罢了,能最后看他一眼,我已经知足了。
耳边风声作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我终于解脱了。
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更不能做我北国的祸水。
我到死,都是死在他满目的爱意中的。
上天垂怜,让我重来一次,可,看看,李清风,你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5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着声音道:“画扇姑娘不懂规矩,该好好学学才是。”
不等我吩咐人带她下去,她便闪身到了李清风旁边,傲声道:“李清风,你答应过我不会管束我的自由,我才同你回宫,你们宫中的规矩,我学不来,也不想学!”
李清风干咳一声,有些为难的看着我:“卿卿,画扇她无拘无束惯了,你也不必费心管教她,免得累了自己。”
说得好。
你带人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让我劳累?
我语带讥讽:“殿下打算将姑娘放在外头养着?”
李清风一愣,画扇冷声笑道:“娘娘何必如此折辱我?”
“既如此,要入东宫,却不学礼仪?是打算贻笑大方?”
“你……”
“好了,”李清风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卿卿说得对,你要为侧妃,总要见人的,学点规矩,也不要让我为难。”
画扇气的脸色铁青,却因为这里是东宫,不得不将气咽了下去。
秋风看我不再说话,在旁边稳稳的行了一礼:“娘娘,今日铺子的盈收还没有算清,娘娘现在要去吗?”
我逼回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冷着声音道:“去。”
顿了顿,又转身对李清风说:“殿下要报姑娘救命之恩,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报,我派人将比翼阁收拾出来可好?”
不等李清风说话,那蠢货便抢着说:“那便多谢娘娘了。”
我转身就走,余光里,看到李清风的脸色白了几分。
比翼阁。
归你们了。
我回了明月楼,将自己锁在里头,倒头就睡。
他没有给我归来的具体日子,我每天都熬着等他,生怕他归来时我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当真可笑!
我睡了许久,霖玲过来叫我用膳,我也吩咐不用再来。
醒了之后,依旧不想用膳,便抱着膝头在床上发呆。
我想不通,明明他上辈子这么爱我,为了我御驾亲征攻打蛮国,我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哭的撕心裂肺。
这辈子,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路顺遂的成婚,举案齐眉,反倒会变成如今这样?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爱是假的?我们珍贵的曾经都是假的?
我浑浑噩噩的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
入夜时,李清风过来寻我,我端着声音对他说:“近日太过劳累,殿下也一路辛苦,好好休养,待臣妾身子好些,再去陪殿下可好?”
大概是听我语气还算正常,他总算是离开了。
我觉得好笑,我今日一整日都唤他殿下,他却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当真是不一样了。
自小,我便唤他哥哥,清风哥哥。
成婚后我唤过他一次殿下,他捏着我的脸让我收回去,他说听着生疏。
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他恐怕早就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了。
画扇却可以明目张胆的叫他,李清风。
我早该猜到有今日的。
6
他出征时,是去年四月,盛春时节。
皇上下旨,出兵攻打蛮国,为鼓舞士气,由太子亲自带兵。
我与他相识十年,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可是我不能拦着他,皇上今年已经六十一岁,按照前世,他还有两年时间就要登基,他需要做出事来,盯着这个皇位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夜晚,我们坐在屋顶上,我趴在他膝头,瓮声瓮气:“你何时回来?”
他也带着淡淡的愁思:“短则一年,长则两年,蛮国如今兵力增强,怕是不能很快回来。”
我叹了口气:“不怕你晚归,怕的是你回来时带着别人。”
他有些好笑又生气:“霖玲是不是又给你带话本子看了?秋风竟也不拦着?”
我被看穿心事,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秋风听我的,况且你每日这么多政务要处理,我若不自己打发时间,当真要发霉了。”
“好有道理,于是便隔三差五给我演一出话本子里的戏?你昨日还说母后意图刁难于你,我险些要去问个清楚。”这人,总是不给我台阶下。
我不服气:“不是已经拦着你了?我可不认这个罪。”
他大笑着拥我入怀,末了,对我说:“你是心上月,心上月只有一轮,不会有第二人了。”
次日,我没有去送他,我想,何须相送?我们来日方长。
一辈子我都等得起,何惧这两年?
两月后,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家书。
“卿卿,展信安,一切顺利,已下一城。”
余下的便是让我注意自身,已经入夏,他在信中说,若是去避暑山庄,父皇定会安排我也同去,这是他走之前就安排好的。
我捧着信纸,霖玲说我笑的像个傻小姐,又被秋风抓着好一顿骂,不光是不论尊卑,还有要称呼我为娘娘。
我托着下巴看她们,摆摆手:“我同太子自幼相识,我不必唤他殿下,你们也不必为难自己改口。”
说是这么说,秋风还是拉着霖玲改口,她说东宫不比家里,不能太随意。
也罢,随她去吧。
八月,我在避暑山庄收到了第三封信。
“卿卿,展信安,你应已在避暑山庄,夏暑难耐,注意自身。”
我看着他写的琐碎之事,笑弯了一双杏眼。
可是看到第二张纸,我的笑淡了下去,李清风说,他救了一个人,比我小上一岁,他不知该如何取名,便把这差事交给我,给这小孤女取个名字吧。
我摩挲着信纸,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回信也并未为她取名。
九月,仪仗归宫。
我又回到了东宫,除了每日给皇后请安,也没别的事要做了。
十月的来信中,李清风的字都变得洒脱了些,想必是边疆磨人,他一个雅正太子,也沾上许多豪气不羁。
“卿卿,展信安,接连大胜,但也危险,亲自深入敌军时,险些被抓,孤女为救我挡箭,昏迷半月有余,幸,今皆无恙。”
信纸比之前短了许多,多说危险重重,我的心提了起来,看到那孤女为他挡箭时,我分外感谢她,可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些许。
秋风阵阵过,又添几分寂寥。我每日同霖玲秋风聊天,偶尔姐姐她们也会入宫看我,日子也不算难熬。
转眼已入年关。
宫中的夜宴,太子不在,理应我去应付,只是李清风走之前,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他知道我不喜应对这些场面,特意为我求了不必去宫中赴宴。
因此,同中秋夜宴一样,我早早的落了宫门,回我的明月楼,同秋风霖玲一起做了些菜,不分主仆的坐了一桌,一直闹到了深夜。
这个年关,便这样过去了。
二月初时,我收到了李清风的第七封信。
“卿卿,展信安,年关已至,今年不能陪你,卿卿不要怪我。一切顺利,再有半年,便可归家,保重自身,等我回去。”
我放下信纸,独自对镜梳妆。
霖玲在旁边托着下巴看我,好奇道:“娘娘怎么不笑了?太子殿下最初来信时,娘娘总是很欢喜的。”
我讶然。
我如今,不欢喜了么?
可是,谁的夫君的信纸从两三页还意犹未尽,到如今两行匆匆结尾,谁还能欢喜的起来呢?
三月开春,第八封信,在信中我见到了他提过数次的人有了名字。
“卿卿,展信安,去岁让你取名,卿卿懒怠,至今未取,便只好由夫君草草起字,唤她小扇可好?待我回时,定让你看看她一把折扇如何能舞成一把剑,杀气凌人!”
这封信,竟只有五个字是为我而来!
我提手,有些握不住笔。
“清风哥哥,展信安,画扇最好,知情雅意,又不负姑娘折扇在手。”
心底的不安日益渐重,但我不能问,正是关键之期,儿女情长,且放在一旁,若因我动了他的心智,才大大不妙。
四月,我没有收到他的来信。
五月,依旧没有。
六月,我终于拿到了熟悉的信纸。
“卿卿,一切顺利,九月归家。”
往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李清风的家书。
这一年,我没去避暑山庄,我怕错过了他归来的日子。
也想看看,我心底对那女子的不安,是否会成真。
他在信中提到数次的女子,由我亲自取名的画扇,今日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才知,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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