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三年。
沈翊还是一身高定西装,高大冷酷,只是手腕上戴着一块不合适他身份的表。
是很老的款。
当年作为定情信物,我送给他的。
他四处搜寻我的消息,最后得知我死讯的时候也只是呆立了一会儿,面色如常。
可到了晚上,他却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失声痛哭。
……
沈翊的订婚典礼被琳琳给搅和了。
这丫头疯起来谁也挡不住。
高调地穿着一身我早就选好的婚纱出现在了现场,气得新娘子脸都绿了。
可沈翊站在台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盯着琳琳由远及近,表情也从最初的欢喜渐渐变成失望和震惊。
琳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麦克风。
看见沈翊的表情变化,她举起麦克风放在嘴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却充满嘲讽。
“怎么的沈翊?你以为出现的会是楠楠?那真是不好意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琳琳的男朋友冲上来想拉她下去却被这姑娘一巴掌挥开了。
“我来就是告诉你,楠楠她已经死了。如果你这场戏是做给她看的,那我劝你还是别继续错下去了。”
“还有,楠楠曾说过要是你再决定和谁结婚就让我穿着这婚纱假扮她一次,为的就是恶心你一回。”
“如今我算是完成她所有的遗愿了。”
遗愿两个字让沈翊直接变了脸。
可脸色更差的是站在他身边的未婚妻。
女人气得脖子上突出一条青筋,连最白的粉底都遮不住。
我站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心疼。
再一转脸看着琳琳被自家男朋友扛着跑出去,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这么中二的事过了这么多年也就琳琳还能记得替我办。”
紧接着就是更加难堪地撕扯。
新娘子人都疯了。
脸面也顾不上,抓着沈翊的西装领子大声质问:“沈翊!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掉她对不对!”
“她有什么好的,她当初对你不过也是死缠烂打,怎么就……”
新娘子后半句话没说完。
因为沈翊已经冷着一张脸,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说想要场婚礼我给你了,可你没资格在这里评价她!”
人群乱成一团。
我独自坐在人群之间,撑着下巴,看着沈翊面无表情地被人拉扯着。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视线紧紧盯着琳琳消失的那个门口,像是在期待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你在等什么呢?”
我望着他的眼睛,喃喃自语。
当然是喃喃自语。
因为我已经死了三年了,可现在却还被沈翊这个渣男困在身边。
是正正经经地阴魂不散。
沈翊确实是个渣男。
这三年来我跟在他身边寸步不能离,就这样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换来换去,却不知足。
有些女孩青春靓丽,是我大学时的样子。
有些女孩笑起来眼睛很好看,和我如出一辙。
有些女孩长发及腰,穿衣风格甚至都和我一模一样。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个新娘子整容整得太像我,他也不会答应和她订婚。
我看着沈翊发疯,可这一切在我眼里只觉得可笑。
就好像他现在戴在手上,视如珍宝的那块表。
休息室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人高马大的男人推开沈翊守在门外的保镖,一个人就冲了进来。
沈翊只顾着擦拭手里的旧手表,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被拽了起来。
男人抬起手,冲着沈翊的高挺鼻梁就是一拳。
嘴里骂骂咧咧:“沈翊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我当初问过你的吧?我是不是问过你,你有没有把我妹妹当替身?!”
“你踏马的那么爱许佳楠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去死呢?!”
冲进来的人我认识。
我活着的时候他是沈翊的兄弟。
我死了,他就是沈翊未婚妻的哥哥,俗称大舅哥。
大舅哥打了沈翊两拳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要还手的意思,这才咬着牙狠狠甩开沈翊。
“沈翊,你和我妹妹的婚事从今天开始作废,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兄弟。”
“你要是真放不下许佳楠你就去找人家!别再用这种伤害别人的手段逼着人家现身。”
“要我是许佳楠,就你这样的我都懒得回头多看你一眼!”
这位大哥在我最开始对沈翊穷追不舍的时候还挺看不上我的。
明里暗里替他自己那个喜欢沈翊很多年的妹妹出了不少恶气。
没想到我现在人都死了居然还能听见他说这么一句良心话。
是啊,我现在要是活着,真懒得多看他沈翊一眼。
这三年来在他身边当鬼,我都快要烦死他了。
好像也就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我各种纠缠、各种讨好在沈翊看来会那么不耐烦。
其实沈翊身边的朋友心里都清楚,我是不会回到沈翊身边了。
这三年他干的恶心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放在哪个杳无音讯消失的小姑娘身上谁能回头啊?
再不济,我就真是死了。
死地静悄悄,连个音信都没留给他沈翊。
那就更应该死心了。
可这么多年没人劝他。
一是因为不敢得罪沈家的势力,二是因为这几年他碰上关于我的事情也是真得疯癫。
之前有个人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说找到了刻着我名字的墓地。
他气得冲上去直接把人家打到住院。
下死手的那种暴揍,对方鼻血横流却愣是没有人敢上前拦着。
也是因为这件事,我这个活着的时候不被沈翊待见的女人硬生生成了别人嘴里他那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呸,真恶心。
要说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敢当面硬碰沈翊的也就只有我生前的闺蜜琳琳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戳破沈翊的期待和幻想。
每次出现都带着种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冲劲。
也只有她站出来的时候,沈翊才不会发飙。
听到大舅哥的话,沈翊抬起眼睛却吓了对方一跳。
他一双眼睛都是红的,显然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憋得。
就在大舅哥提心吊胆以为沈翊会干什么的时候,他却抖了抖身上的白衬衫站起来:“滚。”
他就是这样,就算打架也是冷静矜持,骂人也只会吐出一个字。
“还有,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她死了,我就废了你。”
大舅哥咬着牙,摔门离开了。
休息室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沈翊坐在沙发上继续擦拭着表盘。
左一遍右一遍地擦完以后,他又把表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我坐在另外一边和他面对面。
看那破旧的手表和高定的西装形成对比,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何必呢沈翊?我活着的时候你都没这么爱惜这块表,我死了你倒是拿它当宝贝。”
可不是嘛!
我当时拿着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去商场给他买下了这块表,可他不屑一顾。
他看了一眼我打开的盒子,而后随手将东西扔在那天收到的众多礼物里,从那之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它。
我把这礼物当成定情信物。
可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我死之后唯一能够拿来怀念我的东西罢了。
可怀念我什么呢?
我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有爱过我,现在又何必把它翻出来陪你演戏呢?
沈翊让秘书联系了琳琳的男朋友。
因为琳琳三年前就把他拉黑了。
这姑娘就是专门为了隔应沈翊才这么做的。
一边拉黑了沈翊所有的联系方式。
一边又仗着自己的好人缘,派出好多眼线打听他的消息。
为的就是能够掌握第一手消息,随时随地给我报仇。
两个人安静坐在一张餐桌的时候,我差点原地哭泣。
倒不是喜极而泣。
而是觉得这两个犟种终于能够坐在一起把我的死讯交代清楚,能让我往生极乐世界的这个行为简直可歌可泣。
可事实告诉我,我哭得有点不是时候。
琳琳根本就没打算给沈翊什么好脸色。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整整五六分钟,谁也不主动开口。
气氛紧张地像是两个帮派刚发生一场悲壮而惨烈的械斗,然后紧接着就被人按着头,强压着坐在一起谈百年和平协议。
最后还是沈翊主动开了口,一开口眼眶就红了:“琳琳,我接下来问你的事你最好别骗我。”
琳琳双手环抱在胸口前,满眼的放荡不羁:“呵,看心情吧!”
这俩人都是不喜欢向人低头的主。
想来我生前脾气也是太好,居然能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夹缝中生存十多年。
沈翊鼓了一下腮帮子,随后咬紧,一看就是气不顺的样子。
可他盯着镇定自如的琳琳,最后还是平复下来:“那你怎么才肯说实话?”
“我一直以来说的都是实话。”
“不可能!”
沈翊啪的一声将面前的咖啡杯摔了出去。
“不就是因为我说要娶她表姐吗?我没娶!那单生意我最后也没做,三年了她还在赌气?至于吗?”
他声嘶力竭地吼,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高冷矜持的样子。
那样子不像是在和琳琳说明,倒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以此来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琳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环着手臂,脸上的表情已经接近于讽刺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没办法。”
“我又不能给你表演一出大变活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鼻音。
我知道,她也是强忍着情绪在这儿和沈翊对话的。
我追了沈翊多久就和她做了多久闺蜜,更何况我的后事都是她亲眼看着办的。
她对我的友情不比我对沈翊的爱情少。
再加上她和沈翊两个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要不是后来沈翊把我伤害地那么深,他俩现在估计也还是好朋友。
可就是因为我,这两个人才互相讨厌了好多年。
沈翊明显有些口腔干涸。
他喉结滚动,闭了闭眼睛将差点爆发出来的情绪再次压了回去,语气恢复了平静:“你们就是在和我演戏。”
“琳琳,当我……求你,你和我说实话,许佳楠到底跑去哪儿了?”
“之前的事我就当是我做的不对,我给她赔礼道歉,只要她回来!”
琳琳环着手臂的动作一顿。
她应该比谁都清楚沈翊的犟脾气。
这男人这辈子没和什么人低过头,更别说能说出这个求字。
坐在琳琳身边的我也是一愣。
有点不敢相信这位老大哥演着深情竟还入戏了。
琳琳放下了手,最后也只是苦笑了一下。
“沈翊,你求得太晚了,也求错了事情。不过不要紧,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
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沿着桌面递到沈翊面前。
“你自己去看看吧!”
“楠楠生前反复叮嘱我不让我告诉你她墓地的具体位置,但我觉得……”
“你总得去看看她,赎罪也赎得明白些。”
沈翊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久,最后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
走出去的时候,琳琳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流出眼泪来。
“楠楠,别怪我违背誓言,这家伙就得认清事实。”
“他当初怎么对得你,现在他都得一一还回来。”
……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墓地。
还是托沈翊的福。
这家伙拿到地址的当天就一个人开车来了这里。
在看到我墓碑和墓碑上照片的时候,他也只是呆愣愣站着不说话。
我就陪着他在我墓地旁边站了一个小时,以至于后来我都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都没有动。
“在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
我坐在墓碑旁边,脑袋顶在墓碑侧面,一下一下,无聊至极。
就在这时,沈翊终于开口喃喃自语:“你……真死了啊?”
“当然是真死了,不然这么不吉利的东西谁会给自己弄啊?”
我面对着他翻了白眼。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在他面前只有低声细语,假扮淑女的份儿,哪敢这么呛着他说话啊?
可这三年我早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偶尔还会自娱自乐和他怼几句。
谁能想到我话音刚落,沈翊就擦掉了差点掉下来的眼泪,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
“你平时最爱美了,这么丑的照片你肯定不会放在墓碑上的,你在逗我对不对?”
我……
我心里把沈翊的祖宗十八代埋汰了一遍,最后只能无力地翻个白眼。
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我死得太突然了,怎么可能给自己选好遗照啊?
他说完这话之后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推理很对,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打电话给琳琳要个说法的时候,他却突然来了酒吧。
外面灯红酒绿他看都不看。
自己一个人开了个包厢,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去,最后看得酒吧经理都跟着心惊胆战。
我这人喜静,被包厢外面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得头疼。
可偏偏又离不开他的身体太远,索性只好趴在包间的小沙发上看着他发疯。
沈翊喝了一轮之后又叫了一轮。
最后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晃得像是站在海上。
我打着哈欠以为他终于算是折腾完了。
结果没成想这家伙晃晃悠悠地走出酒吧,过了条马路直接去了对面的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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