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渠

　　我妹妹死了，脑癌晚期。

　　生前，她明明已经虚弱得坐都坐不稳了，却还要瞪着我，说我永远比不上她。

　　她死在了最美的年纪，会是所有人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我终其一生也别想取代她的位置。

　　我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取代一个死人的位置？

　　我还活着，有大好前程，将来会遇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我用了半生都追逐不到的东西，也该随着她的死下葬了……

　　1

　　从小到大，我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八岁那年，爸妈要去外地做生意，把妹妹带走了，理由是她还小，不呆在父母身边会害怕。

　　可是，我只比她大了两岁！

　　后来，他们事业有成，在奶奶死后，把我接了过去，又说我上不得台面，都这么大了，还是什么都不会，让我好好跟妹妹学学。

　　宋亦晴穿着做工精致的公主裙，纤尘不染的白色衬得她清纯靓丽。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我对面，格外嚣张的看着我，“姐姐是吧？我会好好关照你的！”

　　她把“关照我”三个字字咬得格外重，预示着我噩梦的开始。

　　宋亦晴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人前表现出不喜欢我的样子，总有各式各样的人为她出头。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黄头发的小太妹，她会把我堵在厕所隔间，问我真的是宋亦晴的姐姐吗？

　　我不做声，她就挑起我的一缕发丝，眼神从我脸上扫过，“你们的确挺像的，但是，宋亦晴不喜欢！”

　　她只说了一句，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在老家的时候，奶奶用皂角帮我洗头，我的头发又黑又亮，反观宋亦晴，稀薄干枯的头发像是杂草似的。

　　果然，小太妹拿出一把剪子，让旁边的人按着我，把我的头发剪得七零八落。

　　我尖叫着想要反抗，她们却在我嘴里塞了块抹布，腥臭味在口腔蔓延，我几欲作呕。

　　她们嬉笑着捉弄我，最后还在我头上淋了一盆凉水，这才满意的离开。

　　小太妹走在最后，说：“垃圾，就该呆在垃圾桶里，不是什么货色都能跟我们做同学！”

　　我拿起一旁的拖把，冲上去跟她扭打在一起。

　　事情闹到了教务处，我发丝凌乱，衣裳尽湿，活脱脱一个疯子。

　　小太妹也好不到哪去，身上尽是污水，咬牙切齿的瞪着我，但一见到主任，她居然先哭了，“主任，宋言言有病，上厕所又不冲水，我好心教她，她居然动手！”

　　主任眉间有一条深深的皱纹，只是望过来，就让我感觉到了她眼里的烦躁。

　　“不是的！是她先剪我的头发……”我着急忙慌的想要解释，不等我说完，宋亦晴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姐，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妈妈不是说你最近掉发严重，让你剪了嘛，这是剪残了？”

　　“原来是这样！”小太妹跟宋亦晴站在一起，恶狠狠的指着我，“你头发剪残了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拿我出气？”

　　“姐，你太过分了！”

　　她们一唱一和，压根没有我说话的份，主任也站在她们那边。

　　“宋言言，我向来一视同仁，我不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但转来了我们学校，就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秉性！”

　　我被通报记过，还要打扫一个月卫生间。

　　出门的时候，主任又说：“宋亦晴品学兼优，你多跟她学学，别成为她的污点。”

　　宋亦晴嘴角带笑，但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主任，放心吧，我会好好教她的！”

　　2

　　宋亦晴说到做到，教了我这十七年都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欺凌、谎言、侮辱！

　　当天晚上，她就把我“找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爸妈。

　　爸爸用皮带狠狠抽了我一顿，把我关在阁楼罚跪。

　　我浑身都疼，阁楼又小又阴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纵然我不怕黑，也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冷汗起了一身又一身，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颤抖着想要敲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是宋亦晴。

　　她背光而立，身后是亮如白昼的白炽灯，照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姐，搬来一星期了，住的还习惯么？”她问。

　　“会习惯的！”我咬牙说。

　　宋亦晴笑了，“习惯就好，我还怕你撑不住呢！”

　　我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从前那个打雷都会往我怀里钻的女孩怎么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我问她。

　　宋亦晴居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你欠我的！”

　　我还想再问，她却是不肯多说，扔了一个面包给我，正好砸在我脸上。

　　下一秒，门当着我的面关上了。

　　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现在饥肠辘辘，没办法拒绝这个面包。

　　阁楼没有光，我摸索着撕开包装，面包的香味散了出来，我咬了一口，满嘴酸味。

　　面包变质了！

　　嘴里酸，心里更苦。

　　我瘫在地上，任由冰凉席卷全身。

　　明明来之前，奶奶还给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说言言成绩那么好，性格又那么讨喜，大家一定会喜欢我！

　　我满怀期待的来到新家，明明是我的父母，却像是面对陌生人，一字一句都要斟酌，唯恐说错惹他们不高兴。

　　明明不认识的人，个个都要来找我麻烦。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宋亦晴。

　　小时候，我们缩在一张床上睡觉，学校发的牛奶她也要分我一半，总是叽叽喳喳的拉着我的手，非要去摸鱼。

　　回去的路上，她又说走不动了，要让我背。

　　在我背上扭来扭去，说姐姐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当时，我信誓旦旦的说：“当然啦，我们是一家人嘛！”

　　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疮痍。

　　时间的洪流在我们之间拉开一条漫长的沟渠，前后都是黑蒙蒙一片。

　　3

　　自从我被通报批评后，欺负我，好像成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我的课桌每天都会被塞满各式各样的垃圾，凳子上全是胶水。

　　宋亦晴甚至会让我下跪，其美名曰鞭策，因为我没有交作业，可是，我的作业分明被她给撕了！

　　甚至，她还会跟小太妹把我堵在厕所，一下一下扇我耳光。

　　我跟爸妈告状，他们永远都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说着那句经典对白，“她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要欺负你？你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在乡下野惯了，来了这里就收收心，别给我们丢人！”

　　虽然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是这幅模样，但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一阵揪心。

　　我也试过报警，但每当这时，宋亦晴就会眼泪汪汪的拉着我的手。

　　“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这么污蔑我呀，姐妹吵个架而已，怎么闹成这样？”

　　苦于没有证据，她的三言两语，就把霸凌归咎为寻常吵架。

　　甚至，为了防止我再做出类似举动，她们把我堵在卫生间，扒了我的衣服，在我身上淋上白色液体，拍下我丑态百出的模样。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冲我摇了摇手机，“宋言言，你要是再敢反抗的话，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学校论坛！”

　　我脸上尽是液体，发丝黏了满脸，我透过发丝看向她得意的脸。

　　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了我么？

　　这会是你们犯罪的证据！

　　我不动声色，攒下笔钱，买了个针孔摄像头，藏在我的小熊挂饰里，想要拍下证据。

　　然而，我把东西准备好的第二天，一直休学的同学贺北淮来了。

　　他就坐在我后桌，在小太妹想把我叫出去的时候。

　　贺北淮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叫什么来着？”

　　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话，我愣了一下才说：“宋言言。”

　　他点点头，“宋同学，刚才老师讲的大题我不太明白，你能再跟我讲一遍吗？”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太妹，她居然没有呛回去，只是在贺北淮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我恶狠狠的做了个口型，“走！”

　　装着摄像头的挂饰还在书包里，我如果现在去拿，肯定会让她起疑，既然她怕贺北淮，那我便在他身边躲一躲！

　　我无视了一直给我使眼色的小太妹，走到了贺北淮桌旁，“哪道题？”

　　贺北淮朝我的凳子看了一眼，修长的食指点在最后一道大题上，“坐下讲。”

　　是一道很常规的三角函数。

　　我拿起笔，正要打草稿，他突然噗嗤一笑，“真讲啊？”

　　我的右手悬在半空中，落下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他直接把我的钢笔抽走了，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头好痒啊，要长脑子了！”

　　我无语的看着他，他突然拿出一个创可贴递给我，“右耳，破皮了。”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灼热的耳垂跟我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怀着善意，我接过创可贴，有些局促，“谢谢。”

　　他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打量我，这眼神，让我有些不舒服，像是在看一只猎物。

　　好在，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这之后，贺北淮经常跟我出双入对，就连去打篮球都要叫上我，随手扔给我一瓶水，让我帮忙保管，他待会要喝。

　　我也乐得跟在他身后。

　　在午休的时候，我们会去学校楼顶，躲在阴凉的地方看书，偶尔，他会摘一片叶子放在我头顶，说我大脑超过负荷，得降降温。

　　当然，大多时候，我们都在聊天。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拼命，我说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让我帮帮他，他想跟我在一起。

　　彼时，他垂着眼睫，脸颊有些红，我的心跳快了一拍，就见他用一种柔软的眼神看着我。

　　“言言，我想一辈子保护你。”

　　他的声音太真挚了，哪怕我恨透了这个学校，恨透了这里的所有人，但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这段时间，是我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日子，贺北淮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世界，把我也拉到了阳光下。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想，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4

　　那天是我值日，我刚把垃圾分好类，准备拿去扔了时，身后有人踹了我一脚。

　　我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一只马丁靴狠狠碾在我手背上，钻心的疼。

　　“宋言言，我倒是小瞧你了，你怎么傍上贺北淮的？”这是宋亦晴的声音。

　　她抱胸站在我面前，小太妹把我拽了起来，让我跪在宋亦晴面前。

　　我没有反抗，顺从的跪下，甚至，找好了角度，正对着书包上的小熊挂饰，涕泪横流。

　　“宋亦晴，我又没有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还想怎么惹我？”宋亦晴甩了我一巴掌，恶狠狠的盯着我，“乡下来的土包子，你凭什么做我姐姐？凭什么一来就分掉我大半房间？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声声质问，下手一下比一下重，眼里更是浓稠似的狠毒。

　　“我警告你，最好离贺北淮远点，不然，我弄死你！”

　　我右脸肿了起来，嘴里尽是血腥味，但还是盯着她，“你喜欢贺北淮？”

　　宋亦晴脸色一变，一脚踹在我心窝，“那又怎么样？你敢和我争吗？”

　　我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但嘴里却在笑，断断续续的说：“我需要争吗？就算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也是你姐姐，你拥有的一切都要分我一半，至于贺北淮……”

　　我缓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她，“他昨天跟我告白了，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

　　我瞎说的，只要宋亦晴不痛快，我就很开心！

　　果然，宋亦晴的娇美的脸迅速扭曲了，抄起一个凳子就朝我砸了过来。

　　我闪躲不了，只能护着头。

　　突然，身体被一阵大力拉开，我被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凳子四分五裂的声音响起，我诧异的抬头，居然看到了贺北淮！

　　他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那一下，随手捡了根凳腿指着宋亦晴，“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要有什么不满，直接来找我！”

　　我怕他冲动，连忙去抢那根凳腿，他看到我脸上的伤，更愤怒了，我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拖走。

　　开玩笑，摄像头还在拍着，若是还手了，就变成了互殴，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