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后的第五年，依然投不了胎。
我不理解，很不理解，我一无牵挂、二无执念、三无怨气，勤勤恳恳的做一个打工鬼，怎么就不能投胎了？
是的，死了的我依旧在打工！
1
我死在一座烂尾楼，这栋楼都是我的地盘，我也只能呆在这里，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可以出去放风。
其余时间，我都要配合前来探险的人，做出阴风、鬼影、血手印等灵异事件，来确保鬼楼的真实性。
这样他们才会常来，我顺便吸一丢丢阳气，这是我的食物，能让我在阳间撑下去的东西。
滞留阳间的鬼魂，若不是怨气深重，过不了一个月就会魂飞魄散！
我像个倚门望子的老母亲，终于到等了今天的第一个客户。
是一个小姑娘，圆脸大眼睛，长发拢在后面扎了个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青春靓丽，一看就是个大学生，满眼的清澈愚蠢。
在她快要进门时，我吹了一阵阴风，她裙摆飘扬，瞬间就打了个寒颤，坚定的步伐慢了下去。
通常这个时候，我就得在她后面弄出点动静，她才会下意识往里面跑。
我轻轻拍上她的肩膀，小姑娘尖叫一声，果然甩开我的手跑了进去。
上钩了！
我循着她的气味找过去，发现她正靠在楼梯的拐角，满眼惊恐，手电筒乱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道光源。
“真的有鬼吗？”她对着空气颤声问。
这不废话吗？
不是鬼，谁抓你肩膀？
我慢悠悠的飘过去，同时，楼梯上凭空出现了两个血脚印，正在一步步的朝她靠近。
女生紧紧贴在墙壁上，用手背捂着眼睛，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别杀我！鬼姐姐，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哦！
除了探险也有来寻求帮助的人。
我就奇怪了，许愿池在寺庙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小破孩，一个两个的要黑化了，要把灵魂献给撒旦，要颠覆这个腐朽的世界。
洗洗睡吧……
世界不能没有腐朽，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我充耳不闻，依旧在朝她靠近，她越害怕，我就越容易吸食她的阳气。
眼看血脚印到了她面前，她双腿一软，居然坐在了地上。
“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走！”
她一边叫一边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差不多了，闹出人命事就大了！
我控制着血脚印与她擦肩而过，慢慢走到楼上。
女生看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强撑着站起来，一溜烟跑到了楼下。
谁曾想，要出门时，她居然还有胆子大叫。
“鬼姐姐，我真的有事相求，如果你帮了我，一定重金酬谢，给你烧三个亿！”
我嘴角一抽，天地银行的三个亿，折合人民币多少钱？
大概二十吧！
我很无语的下楼，正想再教训她一下，谁知，她居然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姐姐，她被鬼缠上了，神婆说这个厉鬼太凶，她对付不了，只能寻找一个更厉害的鬼来制衡。”
我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简予琪！
我生前最好的朋友！
2
她把照片放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说，“鬼姐姐，你们生前是那么好的朋友，如果你还在，就帮帮她吧！”
不等照片触到地，就被我捡了起来，我现身出现在她面前。
她几乎是弹射出去的，搂着双臂，一脸惊恐的看着我，“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出什么事了？”我懒得解释，直奔主题。
女生战战兢兢的说：“很早之前，姐姐就生病了，总是吃不下睡不着，说有人要杀她，起先，我们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就带她去医院看，但医院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只开了一点安眠药。
谁知，最近这几天，她居然开始自残了！好在发现得快，不然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女生一边哽咽一边说。
我深深皱起了眉，简予琪性子温和，用软弱来形容都不为过，见人就笑，遇到事情也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怎么会惹上脏东西？
“带我去见她。”
女生看我答应，连连道谢。
她是骑小黄车来的，修长的腿跨过坐椅便搭在了脚踏板上，她朝我扬了扬下巴，“鬼姐姐，你坐后面。”
“……不用，你骑着吧，我飘着走。”
听我这么说，她也不勉强，脚踏板一蹬便窜了出去。
“鬼姐姐，我叫简恬，经常听姐姐提起你，她说你对她可好了，不仅保护她，还帮她补习，是她遇到最好的人，谁知……”
她越说声音越小，表情都带上了哀伤。
“生死有命，我早就看淡了。”我随口说着，思绪不自觉飘向了生前的种种。
我对简予琪好吗？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这个傻姑娘，居然一直记在心里。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接近她，也是有私心的。
纵然简予琪性格内向，不爱搭理人，但她长得极美，不乏前仆后继往上挤的男人，其中，包括陆云帆。
在校园晚会上，我对陆云帆一见钟情，对他穷追猛打，但他总是礼貌的拒绝我，跟在他身后时间长了，我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被简予琪吸引。
其实，那时我是讨厌简予琪的，但相处下来，这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我也就慢慢放下了陆云帆。
谁知，简予琪看出了我的心思，居然撮合我们！
在我死之前，他还跟我告白来着！
终究是有缘无分！
看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我的眼神有些黯然，陆云帆，跟简予琪在一起了吗？
3
简予琪的家很小，也就小康水平。
父母常年在外，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简恬指着其中一间房，“我姐姐在那里，这几天，无论谁靠近她就会发狂，妈妈请了很多天假，再不回去上班会被辞退的！妈妈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关起来。”
我点点头，透过门板飘了进去。
简予琪正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散下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出情绪。
“简予琪？”我轻声叫她。
她却像是疯了一样，突然抄起枕头往我这边砸来，一边砸一边哭，“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枕头从我身体里穿过去，我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看我是谁。”
简予琪浑身都在颤抖，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抬起头。
“简予琪，我是楚芊芊啊，你连我也不想看见吗？”
简予琪大幅度的抖动了一下，猛的抬起头，我倒吸了口凉气。
从前的她一直是干净温和的，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画着精致的淡妆，衣着更是得体到不染一尘。
可此时，她双眼猩红，头发乱糟糟的，指甲死死抠着手心，鲜血染在衣服上，留下一滩滩暗红的痕迹。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鼻头发酸。
她比我更激动，一下就扑了上来。
我也算五年的老鬼了，魂魄能短时间内凝实，稳稳的接住了她。
她趴在我怀里，哭得不能自已，“芊芊，我好想你，你走了他们都欺负我，不止人，鬼也来欺负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伤心，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郁结都哭出来。
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终于，她抽噎着从我怀里抬起了头，满目哀伤。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轻声问。
简予琪浑身一抖，“苏可馨！她缠上了我，她要我死！”
听到这个名字，我也愣了一下。
不怪简予琪害怕，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
仗着家里有钱，父亲又是教授，身后跟了一群狗腿子，经常欺负别人。
学校里，被她霸凌过的人数不胜数，简予琪首当其冲，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看不惯简予琪，整天见人就笑，想勾引谁？看一堆人围着她转很得意是不是？
怨恨来得莫名其妙，偏偏简予琪还反抗不得，只能逆来顺受。
直到我把她拉出深渊。
没什么，我家比她家更有钱，父亲从政，母亲经商，是她碰不得的硬茬。
看在我的份上，苏可馨便很少找简予琪麻烦了，直到我死之后。
那时简予琪也毕业了啊！怎么还会被她如此欺负？
我把疑问提了出来。
简予琪瞳孔骤然一缩，“她死了！”
“什么？”我更震惊了。
“两个月前，从摩天大楼顶层跳了下去。”简予琪声音很小，因为害怕，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说不出的违和。
“那她为什么会找上你？”
“我不知道！”简予琪揪着头发，痛苦到了极点，“她说要杀了我跟她做伴，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活着的时候不放过我，死了也不让我安生，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恨我？”
面对简予琪几乎泣血的问题，我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只能跟她保证，“我会帮你！”
简予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身体佝偻着，像是不堪重负的拱桥，“谢谢你，芊芊，谢谢……”
她一声一声说着，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十分钟我就要强制回到烂尾楼了。
我攀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听我说，鬼魂并不能对你造成实际的伤害，只会让你产生幻觉，再看到她时，不要害怕，她什么都做不了！”
简予琪眼泪花花的点头。
“我每天只能出来一个小时，今天时效快到了，等明天再去找苏可馨！”
简予琪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揪着我的袖子。
看着这双纤细白皙的手，我挣扎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陆云帆呢？”
简予琪知道我的意思，连忙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一愣，有些不自在，“我跟他有缘无分，他又那么喜欢你，你们很般配……”
不等我说完，简予琪便急急打断了我，“我不会跟你抢！就算你不和他在一起，我也不会接受他！”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我心里有些酸涩，你还需要抢吗？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他就爱你！
“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就想走，但简予琪又扑了上来，“芊芊，你相信我，我没有和陆云帆多说过一句话，你相信我！”
她性格就是这样，别人对她好一分，恨不得还回去十分。
对于把她拉出黑暗的我，心里更是万分感激，恨不得把星星都摘给我。
我叹了口气，“我相信你，只是，我得走了。”
她慢慢放开抓着我衣角的手，抿着唇，有些希翼的问：“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
听到我的承诺，她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4
我刚从简予琪卧室出来，就看到了陆云帆。
他站在门口，跟简恬说着什么。
走进些，我才听到简恬无奈的语气，“你别来了，我姐姐不会见你的！”
“我知道。”陆云帆黯然的垂下头，“她好点了吗？”
“还是老样子。”
陆云帆皱紧了眉头，“那个神婆不管用吗？”
简恬挠了挠头，“反正你别管了，我找到办法了！”
“你……”陆云帆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了站在简恬身后的我，脸色瞬间一变。
“陆云帆，好久不见。”我贪婪的打量这张日思夜想的脸。
“楚芊芊？”他的声音在颤抖，眼里的恐惧像是要流出来一样，一步步后退跟我拉开距离。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觉得，现在我都是鬼了，他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五年了，我还挺想你的。”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的见到人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你瘦了。”
陆云帆张了张嘴，一把拽过简恬，把她护在身后，目光戒备的看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苦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简恬莫名其妙的甩开他的手，“你干嘛？这是我请来帮姐姐的，你别坏事啊！”
陆云帆还想再说什么，简恬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连忙把他推出门外，“你死心吧，姐姐不会喜欢你的！”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
我穿过门板飘出去，陆云帆还站在门口，看到我，眼里是一种深沉的情绪，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突然，一阵大力袭来，眼前一花，我被拉回了烂尾楼。
一个小时到了！
可惜了，这么久没见，居然没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我飘到楼顶，抬头看着月亮，银盘似的挂在天际。
陆云帆跟我告白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银辉洒在他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俊朗的脸很是晃眼，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他抱着我最喜欢的蓝色妖姬，有些腼腆的说：“芊芊，我很喜欢你，你能跟我交往吗？”
幸福冲昏了头脑，我满口答应。
他笑了，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伸手抱住了我。
然而，回去的路上，我出车祸了！
在我以为即将奔赴幸福的时候死了。
绕是再不甘，我也只能感叹一句：贼老天！你玩我呐？
5
次日，凌晨一点，我去了摩天大楼。
苏可馨是在这里横死的，魂魄不能离死亡地太远。
果然，等我到的时候，她正坐在顶楼的防护栏上，悠然的晃动着双脚。
看到我，她并不意外，“你是来帮简予琪的？”
我点点头，十分不解，“你为什么非要缠着她不放？”
她转头看着我，从前高高在上的傲然不见了，眼里只有深沉的悲凉，“是她不放过我！”
“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死？”苏可馨咬牙切齿，“是陆云帆害了我！”
我脑袋嗡的一声，“不可能！”
苏可馨突然笑了，声音蕴含着浓浓的嘲讽，“你还在做白日梦，以为对简予琪好一点，他就会喜欢你。”
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神像一把钩子，“不可能的，他只会把你当做阻碍铲除！”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明明已经是灵体了，但还是觉得心脏处在隐隐作痛。
“你是死于车祸对吧？”
我凝视着她，直觉她会说出让我震惊的话。
“那条路，你走了没有几千次，也有几百次了吧？怎么还会那么不小心撞在护栏上？”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慢悠悠的说：“是陆云帆给你下药了，就在他送你的花里，能让人短时间内处于迷障的状态。”
“不会的！”我还是不敢相信“就算他真的不喜欢我，也不至于这么对我！”
苏可馨看我一眼，嘲弄的眼神。
“为了简予琪，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苏可馨反问，又提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投胎吗？”
“也是陆云帆做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苏可馨点头道：“那天晚上，他主动拥抱了你，其实，还剪下了你的头发，请神婆帮忙下了咒，你再也不能去投胎，只能在阳间活生生耗死！或者变成厉鬼，被世外高人打得魂飞魄散！”
出乎意料的原因让我久久不能回神，看着苏可馨满脸鄙视的表情，我稳了稳心神，“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死的？”
苏可馨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半晌后才说：“你死后，简予琪没了靠山，还阴差阳错考进我爷爷的公司，我看不惯她，就小小教训了她一下，谁知道她这么不禁吓，居然抑郁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作为一个施暴者，永远也无法理解受害人的心情，哪怕受害者下一秒就要死在她面前，她也只会觉得受害者在装模作样。
“简予琪去了医院，陆云帆找到我，警告我别再招惹简予琪，我哪里会听他的？这个穷小子，还敢跟我指手画脚，我派保安把他打了一顿扔出去，他居然验伤报警！
还以此要挟我不准再欺负简予琪，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都要气死了，在我又一次去找简予琪时，他把我拖到了天台，要跟我同归于尽。
说实话，他那个狠厉的样子的确把我吓到了，我便不敢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谁知……”
说到这里，苏可馨停顿了一下，眼里满是恐惧，“之后，我居然见鬼了！那个鬼魂一直要找我索命，把我逼上天台推了下去！”
“可是，这跟陆云帆有什么关系？”我不可怜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苏可馨冷笑，“女鬼是他找来的！我也被他下了咒，不能去投胎，只能去找简予琪。”
说着，她眯起眼睛盯着我，“如果我是你，就利用简予琪，找到自己的头发，免得哪天魂飞魄散了，哭都来不及！”
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相信陆云帆会这么对我，但想起昨晚他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打鼓。
“这样吧！我们合作！”苏可馨提出了一个办法，“你把简予琪带来，我们不伤她，只要逼问出头发的下落就放过她！”
我心里天人交战，“我考虑考虑。”
苏可馨也不逼我，只是说：“那你快点，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明晚这个时候，把她带到这里来。”
见我犹豫，她又下了猛药，“只需要你把她带来，其他事，交给我！”
我们对视半晌，她眼里始终带着笃定，仿佛确定了我会答应。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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