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婚礼上,我的弟弟把新郎揍了一顿。
我眼睁睁的看着陆之承的拳头一下子打中了秦漠的右脸。
有血珠溅了出来,把秦漠胸口新郎佩戴的礼花都弄脏了。
台下宾客一片哗然,可是短暂的惊讶之后,却是一片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人们交头接耳,纷纷兴奋于这样的展开。
不会有人在乎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仪式被毁了,不会有人在乎这是否会成为一场丢人的闹剧。
人们只是想看热闹。
我穿着新娘的白纱裙,攥紧了手里的捧花。
我尽可能的带着漠然的神情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秦漠慢慢转身,对上了我的视线。
他望着我,而我也安静的注视着他。
陆之承似乎并没有解气,他攥着秦漠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两眼发红。“你警告你,你再说一句关于我姐姐的……”
“说了又如何。”秦漠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尽管话是对着我弟弟说的,他的视线却落在我身上。“你打算出头做英雄的话,现在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陆之承再度捏紧了拳头。
“够了。”
我出声制止了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闹剧,避开了所有人的注视,只是背过身子,垂首站在司仪面前。
“这是我的婚礼,之承。如果你不满意的话,你可以先离开。”
我本来以为陆之承会再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我只感到刺痛的视线在我后背上停留片刻,随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匆匆离去,紧接着是大门被摔上的声音。
秦漠缓缓回到新郎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低头擦拭嘴角破皮的血迹。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丝毫没有为此而受到影响。
“不要怪罪他。”我直视着前方,在司仪念着誓词的声音下低声说道。
秦漠没说话,只是直挺挺的站着。
等司仪念完了他的部分,轮到新郎新娘宣誓并交换戒指的时候,秦漠这才转过身看向我。
“本来就是一场玩笑似的婚姻,我怎么会怪罪别人把它变成了一场闹剧。”
他轻声说着,牵起我的手,缓缓戴上戒指。
“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陆安洋。”
我人生的转折点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在车祸中不幸去世,而被母亲保护在身下的我逃过一劫。
当时的我对「死亡」这个概念感到模糊,独自一人站在父母的碑前时,也无法清楚的感受到那种应有的悲伤。
我当时落泪了吗?并没有,我只是怔怔的注视着墓碑,心里比起悲伤,更多的是迷茫。
当时的我无法确切的理解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了的这个事实。倘若我在那个时候便清楚的知晓了的话,也许我不会那样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假装听不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我被领到了一个新的家庭,那个叔叔热切的告诉我,他曾经和我父亲是挚友,而我会成为他们的女儿。家里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男孩,他说他叫陆之承。
叔叔说,我会有一个新的姓氏,会有一个新的家庭,他们会负责照顾我。
他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个转折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叔叔的妻子因为某些我无法理解的情感,选择了和叔叔离婚。
在那之后,我看着叔叔开始酗酒,开始抽他以前从来不碰的烟。曾经那样结实可靠的男人,却也会在深夜里坐在客厅发呆,时不时的落泪。
各种各样的原因累积起来,叔叔的公司也受到了重挫,进入了危机。
那时候家里的气氛很严肃,15岁的陆之承开始鲜少回家,而叔叔似乎也无暇去管他。
我曾经看着叔叔消瘦下去,坐在书房里弓着腰彻夜不眠。
我敲门询问他,是否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叔叔望着我,愣了片刻后笑着摇头。
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三个转折,是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秦漠。
他站在街边拿着巨大的一束花,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视线死死的盯着某个方向。
也许是他看起来太过于独特,也许是他长得的确很俊朗,来往人们的视线不断落在他身上,有意无意的。
可秦漠没有去关注这些,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儿,直到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等到肩头被淋湿,他这才动了动,转过身想要把手里的花丢进垃圾桶。
那个时候,他的视线和我对上了。
我望着他,直到他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过来,把花束递到了我眼前。
“别用那样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生命中总有无数细微的时刻,象征了无数可能性的未来。
而那时我选择接过他手里已经有些蔫了下去的花束,我们像是理所应当的交换了联系方式,开始有了一次次的接触,开始有了交流和了解。
我知道关于秦漠的一切,我知道他家里集团财力的背景,知道他深爱的女人选择了追逐梦想而放弃了他,知道他之所以会选择和我继续接触下去,是因为我长得和他深爱的女人有三分相似,同样也是因为我的便利。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最开始会出现在那个街角,本就是故意的。
不论叔叔如何对我逞强,我都知道家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叔叔,来帮助我的家人。
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有力的靠山。
当秦漠在某个落雪的深夜出现在我的门口,两眼通红,冰冷的指尖把一个戒指盒子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时候,我二十一岁。
婚礼结束后秦漠就不见了踪影,我独自回了酒店,换下婚纱,在镜子前一点点擦去妆容。
门口有人敲门,是陆之承。
他没有迈进房间,也不说话,只是远远的站在门口望着我。
我不打算逼他向我道歉还是怎样,只是端详了他片刻。
陆之承十八岁了,和前两年记忆中的模样相比个子高了很多。他声音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似的变得低沉,眉眼开始深邃,带上成熟的气息。
我看见了他的右手,骨节处通红发肿。看来他打秦漠时力气用的很大。
“先进来吧。”我起身去找冰袋。
陆之承一言不发的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他坐在离我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把冰袋递给他,平静的说道。“我没有因为今天的事生气,只是需要你一个这么做的理由。”
“……他说你们合约结婚,说他根本不在乎姐姐。”陆之承闷闷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愤怒。
“我知道。”
这回轮到陆之承惊讶了。“什么…?”
我和他的眼睛对视上。“他说的是真的,我和他结婚是一场合约。”
“那姐姐为什么要答应这个——”
“这是我的事。”我打断他,语气温柔下来。“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吗?”
陆之承定定的看着我,眼底逐渐涌上来讥讽。
“…你总是这样,你知道吗。把我当成小孩子,把我当成一个可笑的家伙,这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我不回话,只是垂下了眸子。
陆之承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径直起身摔门离开。那个冰袋被他掷在地上,在地毯上融化开一小片水渍。
我把冰袋捡起来,攥在手里的时候凉到掌心都有些发痛的程度。电话响了,是陆叔叔。
“…喂。”我接起来,低声说道。“爸。”
“你去哪儿了,安洋?”电话那头是令人安心的熟悉声音,有些沙哑,大约是因为他昨晚又抽烟了。“婚礼一结束你就不见了,已经和秦漠回去了吗?”
“嗯,你就别担心了。你已经打算回去了吗?”
“…是,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又传来低沉的声音,透露着明显的不安和局促。“关于今天的事情,我替之承和你道歉……那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糟蹋了你的婚礼,很抱歉。”
我鼻子一酸,连忙深呼吸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情绪。
“我没生气啊爸,真的。你别在意这些了,之承也是因为自己姐姐要结婚了所以才脑子一热了吧,真的没什么,你道歉做什么呀,之承已经和我道过歉了。”
之后便又是陆叔叔唠叨了几句,这才道别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才挂下去,秦漠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在哪儿。”一接通,他单刀直入的问道。
“酒店房间。”
“一会儿你去西区的别墅,我和我爸妈说的那里是我们的新婚房子,十分钟后会有司机去接你。”
“我知道了。”我垂下眸子。“那你呢?”
“我有别的事要做。”
“我应该担心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秦漠的轻笑。
“不需要。”
电话断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忽然觉得有点冷。
披上了一件衣服,又把空调温度调高。我坐在床沿上,紧紧的抱着自己。
好冷。
大三的时候,我就计划好了一切。
当我在那个街角接过了秦漠的花束之后,几乎全校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为别的,只因为当时正在和那个秦家的长子闹绯闻的,是艺术系的安冉。
安冉是那种,你只需要在合适的年纪里瞥见她一眼,兴许就会误了终身的女人。她漂亮,年轻,带着独特的气质,令人着迷,令人移不开眼。
她出名也是因为那个秦氏集团的长子大张旗鼓的追求着她,在校门口那样大阵仗的接她上下学,招惹了不少女生的羡慕和嫉妒。
所以当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过了秦漠的花之后,舆论的风向便偏离了。
开始有人说,秦漠是不是放弃安冉了。
也有人说,是秦漠一时兴起罢了。
这些舆论和八卦的起因是我,可我并没有在意。
第二天,秦漠给我的手机里发了条短信。
「周三下午四点,校门口见。」
他没有期待我的回信,也并不认为我会拒绝。我没有选择,这仅仅是来自他的一个通知。
于是到了周三的下午,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安冉擦身而过,代替她坐进了秦漠的车里。
我上车后,秦漠并没有立刻叫司机开车,而是紧紧的盯着车窗外站在路边的安冉。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安冉正垂着头,刘海挡住了她的脸,投下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她转身就要离开。
车门砰的一声开了,秦漠立刻下车去抓住她的胳膊,以强硬的态度把她扣在自己身前。
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些什么,安冉眼眶通红,而秦漠则是看起来愤怒无比。
好一出闹剧。
我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嘲笑视线落在我身上,路过的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看着车子里的我,像是怜悯,又像是在讥讽我不自量力,吃相难看。
我托腮,靠着车门一侧把视线投向窗外。
后来,安冉还是没有上车,而是说了什么话后,猛地挣脱了秦漠的手,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秦漠一个人在路边站了片刻,盯着安冉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这才慢吞吞的上了车。
他没有看身边的我,只是低声嘱咐司机开车。
“…我送你回家吧。”他的声音里透露着疲惫。
没有道歉,没有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不好意思。
我把视线投向他。
“想聊聊吗。”
秦漠瞥了我一眼,没接话。
我继续说道。“女人是不能被这样对待的,她们并不是男人,不会因为受到了挑衅就选择反击,或者选择去宣誓主权。如果你试图以这种伤害她的方式来夺回她,那么你或许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他愣住了,今天头一次正眼看了我。“……你的意思是…?”
我冲他一笑。“去喝杯咖啡吧。”
我们去了校门口附近的一家普通咖啡厅,那家店的冰美式很难喝,我为此感到惋惜,可秦漠并不在意,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我。
“你刚才在车上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你喜欢安冉吧,喜欢到不惜做出这种举措都想要挽回她。”
“……抱歉。”秦漠这才像是后知后觉的开口向我道歉。
我摆摆手。“我没有为此生气,不如说我甚至觉得高兴。你想要透过我得到一些东西,而我也可以透过你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在校园里的名声吧。”我面不改色的撒谎。
秦漠扬起眉尾,显然是不信我。但是他并不打算追问下去,只是继续说道。“那你知道要怎么挽回她,是吗?”
我向他询问为什么安冉要和他分开,便得到了秦漠亲口述说的故事。
最初的确是他擅自喜欢上安冉,一见钟情,想要得到她。可这种占有欲很快便成为了爱慕,无法自拔的喜欢。
当安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恨不得时间可以就此停留在此刻一般。但是现实往往是不如意的,这一点不论是对穷人也好富人也罢,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安冉想要出国进修绘画,她身边有了另外的男人,劝说安冉和自己去国外一起研修,一起迈向更大的舞台。
在梦想的诱惑下,安冉选择放弃秦漠。
而那一日,秦漠本来是想要见安冉一面好好谈谈的,可是她拒绝了。
所以他就那样,像一个落魄的情场失意的毛头小子似的,拿着花束站在街角。
虽然只是一时兴起把花给了我,但是却发现这样或许可以让安冉吃醋,或许可以成为让她回头的一个方法。虽然绝望又可怜,但不乏一试。
可最终,安冉还是挣脱了他的手。
秦漠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着我的脸色。或许他也觉得有些抱歉吧,或许他也察觉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但我并没有为此在意。
“如我所说,愈发的去伤害一个女人只会把她越推越远。”我又抿了口咖啡,为嘴里的苦涩而轻轻皱眉。“你从最开始的方法就错了。”
“…那你又有什么建议?”
“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坚定选择的人。”我放下杯子,神色如常。“不论她选择了谁,不论她选择了怎样的未来,你都不要放弃她,让她知道自己永远是被你坚定选择那个存在。”
“要怎么做?”
“等着她,等她回来,让自己成为她的归宿,她的港湾。”
我看着秦漠逐渐放松下来的神情,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那么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咖啡。你会买单的,对吧?”
秦漠看着我起身拿起包,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不禁有一瞬的失神。
“如果不喜欢喝咖啡的话,下次就不要逞强说来咖啡店了。”他有些打趣的对我说道。
我面颊一热,想要迅速转身离开。
“嘿。”秦漠又喊住我。“你叫什么?”
我脚步一顿。
“陆安洋。”
直到现在,或许我都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秦漠的那个笑容。
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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