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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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那天,我爹问我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要嫁给三皇子齐恒。

因我这句话,我爹临阵倒戈,以阖府被二皇子豢养的杀手灭门为代价,终是助齐恒登上了太子之位。

齐恒没有食言,他娶了我。

从此我不再是丞相府备受宠爱的嫡女,而是太子府的赵良娣,一个妾。

1、

天气转暖后,我依然终日断断续续地咳嗽。

奶娘说,是三个月前丞相府的大火熏坏了我的肺脏,这病怕是日后都不会再好了。

我不在意地笑笑,仰头喝下苦涩的药汁。

喝完药,我望着碧波园的大门等了许久。

齐恒并没有来看我,自然,也不会有人给我送来解苦的桂花糖。

事实上,从北凉班师回朝以后,齐恒一次也没踏足过碧波园,就好像,这府里并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可我嫁给了他,即使只是他的妾,也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又将养了一个多月,我依然咳嗽不止。

近日,连一直来给我看病的太医都不再来了。

奶娘出了趟碧波园,回来时一脸忿色。

“我当是被哪尊大佛请了去,呸,原来是个狐媚子。”

我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如今咱们住的,不再是丞相府了。太子要娶谁进门,实在和我一个妾室没有关系。往后,谨言慎行吧。”

奶娘口中的狐媚子,是齐恒回京路上随手救下的女子。

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是个绝色。

对此,奶娘很不以为然:“咱们小姐的美名,从前也是传遍京城的。”

我揽镜自照,明白奶娘为何要用“从前”二字。

缠绵病榻小半年,如今的我,是万万担不起“绝色”二字了。

在镜前枯坐了半日,我忽然起了兴致,想要见见那位绝色的荣姑娘。

次日,春光尚好,院子里的桃树开了一树繁花,瞧着那花红叶绿的,我也觉得精神了许多,便披了件斗篷,去园子里走走。

齐恒的侍卫拦住了我,面露难色:“太子正陪着荣姑娘喂鱼,赵良娣还是回去吧。难得荣姑娘今天有兴致……”

我抿了抿唇,道了句:“打扰了。”

一抬头,却望见莲池那边,齐恒正揽着个红衣绝美女子,低头和她说着什么,眼里的温柔浓得像陈酿的美酒,只为一人故。

他也曾细声细气地和我说话,每一个举动都恰到好处,每一句话都能让我心花怒放。

可直到此刻,我才终于分辨出来,何为真情流露,何为假意敷衍。

我想要离开的体面些,至少,要维持好丞相府千金的风度,不料还是失了分寸,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山石上,一片钝痛。

响声惊动了齐恒。

他只淡淡朝我扫了一眼,便吩咐侍卫:“送她回去。”

我制止住侍卫扶我的动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转身,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

是了,丞相府早已是一片灰烬,又哪里来得丞相府千金呢?

我在这里,不过是无势也无爱的浮萍罢了,离开了这里,我还有哪里可去呢?

2、

我以为,荣姑娘很快会成为齐恒的另一个妾,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北凉的难民,能成为文朝的太子良娣,已经是无上荣光。

谁知,那日齐恒接了一回旨,次日北凉来纳贡的使团便拜访了太子府。

使臣们对着荣姑娘齐齐拜下去,荣姑娘和齐恒并肩立在上首,宛如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落难的民女摇身一变,成了北凉战乱时失踪的长荣公主,北凉小皇帝的亲姐姐。

北凉新败,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和亲是最好的选择。

圣旨颁下,北凉公主成了文朝太子妃,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太子府到处张灯结彩,通红一片,宴席摆了一整天,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的,比我进府时热闹多了。

我倚在碧波园大门上,听了外面的鞭炮唢呐声,又对着锦绣院的方向数了一晚上大红灯笼。

听说宫里赏下了小儿手臂般粗细的龙凤蜡烛,可以通宵不灭,今晚,锦绣院定是到处红彤彤的吧。

喧哗渐渐散去,锦绣院的灯笼灭了几盏,想必是到了就寝的时间了。芙蓉帐暖度春宵,新人迎来旧人弃。

怪没意思的。

我终于觉得困乏,边咳边往屋里走。

不过刚刚睡下,齐恒就来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想问他怎么没留在锦绣院,又不敢问,拽着被角慢慢在床上挪出个空位来。

“你是……不放心我我,过来看我一眼吗?我……很好。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不怪你。 ”

“素素。”

他喊了我一声,几乎是动作蛮横地将我压推倒,胡乱扯掉身上的喜服,人便压了下来。

我心里泛起一丝甜意,由着他折腾,被他折腾的疼了,柔柔喊了声:“齐恒,我疼。”

他“嗯”了声,手捂住我的眼,我眼前一黑,惊呼出声,他的唇顺势堵上来,很快与我缠绵辗转地纠缠在一起。

许久,方才事毕。

他将我往床里一推,用一条锦被遮着我青青紫紫的身体,他则另盖了条被,与我并排躺在一起,声音里还带着暗哑:“睡吧。”

身体残留着余韵,我借着烛光瞧他,深邃轮廓上嵌着一双桃花瓣似的双目,欲色未褪,隐隐沁成一层薄雾,氤氲地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哪哪儿都好看。

京城人都说,大皇子文韬,二皇子武略,三皇子俊俏。

只有我知道,三皇子齐恒才当得上真正的文韬武略。

我十四岁那年,桃花开得比往年都好。我求了我哥好几日,他才让我扮作他的书童,同他去赴公子哥儿们的桃花宴。

桃花宴,顾名思义,以桃花为食,以桃花为酒,以桃花为诗。

那天的文魁是大皇子,一首《桃夭》博得满堂彩。

二皇子兴致来时,桃花树下舞了一番醉剑,桃花纷纷,衣袂翩翩,也是一片叫好声。

只有齐恒,默默坐在上首最偏的位置,文不成,武不就,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

赴宴的公子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聊天,连我哥也被几个至交好友拉走,无暇顾及我。

我乐得自在,欲要再去取壶烫好的桃花酒,经过齐恒身边时,无意一瞥,瞧见他写就的桃花诗。

其他人咏桃花,大多将桃花比作美人,尤其大皇子的《桃夭》,用词华丽,艳绝一时。

齐恒他却将桃树比作天师,桃枝为剑,桃花便是天师斩于剑下的魑魅魍魉鲜血,字里行间既有腥风血雨,也有浩然正气,读来痛快之极。

我不觉赞了声:“真是好诗”。

他听见了,一把将纸揉烂,随手扔进莲池。墨迹洇湿,很快模糊了那铁画银钩的字。

我急得连叹:“哎呀,可惜了。”

探了半边身子去够,不料池边泥滑,一个不小心,竟跌落莲池。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池水冰冷地像无数的冤魂,死死缠绕在我身上,我张不开嘴,无法呼救,也不会水,越挣扎就越往下坠。

恍惚中,似乎有人跟着我跳下了水。

3、

齐恒救了我。

我被他湿漉漉地抱在怀里,避开众人,一路将我送进我家马车,身上裹了三四条棉被,又回家喝了七八天药,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我最怕喝药,可那些天的药一点也不苦。

因为齐恒他不仅为我请了太医瞧病,还买了全京城最好吃的桂花糖送我。

刘记桂花糖刚出锅一个时辰内最好吃,一咬嘎嘣脆,满口都是桂花的香甜气。

太医嘱咐我一天喝三碗药,早中晚各一次,齐恒他也早中晚各买一包桂花糖,绕了大半个京城专程送来给我。

我爹说,齐恒母妃早逝,既没有大皇子母妃出身尊贵,也没有二皇子母妃得宠,在三位成年皇子中最不受重视,实在不是良配。

可我认定了他,铁了心想要嫁他,要与他举案齐眉,携手一生。

我爹终究是疼我的,因我那句“女儿定要嫁给齐恒”,便临阵倒戈,不惜得罪二皇子,殚精竭虑,谋划良久,终于把齐恒扶上了太子位。

没人能想到,齐恒入主东宫之时,会是丞相府灭门之日。

那场大火是三更时烧起来的,没人知道火势从哪里开始漫延。

我被我哥从床上拽起来,出逃时,手里还攥着齐恒送我的金方胜。

那是他送我及笄的礼物,也是他对我的心意。

我跟在我哥后头一路狂奔,路上不断有穿着黑衣的人从火光里冲出来,见人就杀,我的贴身丫环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被人一刀砍了头,尸体扔进大火里。

血染红了我脚下的路。

我吓得脚下无力,被我哥拖着逃,一路上,到处都是血,是火,是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我哥把我拖到了书房。

我爹打开暗室的门,里面有水有干粮,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爹娘和哥哥让我进去,我爹再三嘱咐我,不管谁喊我,都不许打开暗室的门。

我那时并不知这是我爹在同我告别,只顾着爬进去,傻乎乎地问他们怎么办?

回答我的,是紧闭的暗门,和爹娘惨烈的哀嚎声。

暗室里一片漆黑,我攥着金方胜等了许久,直到听见齐恒颤悠悠喊我的声音,才终于敢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此时,距离我全家被杀,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丞相府的大火,也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只有一片焦土,根本分不清我爹娘和哥哥的尸骨在哪里。

我是赵家唯一活下来的。

从暗室出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手捧诉状告上了金銮殿,告二皇子屠我满门。

皇帝震怒,二皇子被当场贬为庶人,锒铛下狱。

不久后,齐恒来见我,一是告诉我,二皇子死在了狱中,二是问我,还愿不愿嫁给他。

“赵家因我才遭此大祸,素素,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赵家。只要你愿意,我会尽我之力,给你最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脉脉地看着我,看得我心底一片柔软。

我说:“我愿意。”

他便去请旨,请来的,却是我被册封为太子良娣的圣旨。

我接下了圣旨,想着,就这样嫁给他吧,哪怕只能做良娣。

给我什么样的名分,原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事。他敬我,爱我,即便没有太子妃那个名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几个月来,我因受齐恒冷落心里不安的很,怕他忘了对我的承诺。

直到今夜,他切切实实躺在我身边,我那颗悬了多日的心才放下。

他的青丝散落在枕席间,几缕与我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我的。

我想,虽然与他做不了结发夫妻,只要他能将我时时放在心中,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了。

往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醒来时,齐恒已经不在碧波园。

奶娘说,齐恒走时留下了话,说我昨晚累到了,今晨不必去给太子妃请安。

她年迈的脸上堆满欣慰的笑:“小姐这算是苦尽甘来,终于要熬出头了。”

我红着脸笑,心想,这下爹娘和哥哥总该放心了,我没有选错人,齐恒他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的。

可我没想到,齐恒这一走,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我守着小小的碧波园,听太子府的下人们议论齐恒和太子妃有多恩爱。

太子和太子妃泛舟游湖,太子亲手采莲蓬,剥莲子喂太子妃吃。

太子寻遍大街小巷,买来各种南北吃食、精巧玩意儿哄太子妃开心。

太子为太子妃种下十亩桃花林,言说明年桃花开时,他要为太子妃酿桃花酒。

太子妃喜欢吃刘记桂花糖,太子下朝后,特意绕路买回来,日日如此。

……

原来,那年那场桃花宴,漫天纷飞的桃花,酒香甘冽的桃花酒,还有那首桃花诗,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他曾为我做过,或是从没有做过的事,如今,他都为另一个女人做了。

我俨然成了太子府多余的存在。

可我无处可去。

除了碧波园,世间之大,再没有我栖身之地。

很快,太子妃怀孕了。

我能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齐恒他当着太子妃的面打了我。

4、

天气转热,我做了几个驱蚊的香囊送去给齐恒,香囊里放了一点点麝香,他闻出来了,当场给了我个耳光。

“太子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害她吗?素素,我真不知道,你是何时变得这么狠毒的?”

我摔在地上,耳朵嗡嗡的,也不知道耳边响起的,是他说的话,还是我的幻听。

我着急想要分辨,齐恒却已经护着太子妃走了,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吝惜给我。

临走时,他吩咐侍卫:“看好她,别让她再做这种蠢事。”

一句话,彻底坐实了我狠毒的罪名。

我回到碧波园,奶娘瞧着我半边红肿的脸直掉眼泪。

“小姐也是被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让你磕破半点油皮。如今却被太子不问青红皂白打成这般模样,老爷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只怕是不能瞑目啊。”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牵动地脸上一片钝痛:“往后,咱们不出碧波园就是了。”

奶娘抹着泪为我打来井水,浸湿了帕子给我敷脸。

她想去要块冰的,可太子妃怕热,府上的冰都紧着锦绣院用,我这小小的碧波园还不够资格要冰。

其实,我也怕热。

可这里,没人关心我怕不怕热,我只能当做自己不怕。

帕子贴在脸上的时候,一片湿润,我分不清是井水,还是眼里新淌出来的泪水。

次日,红肿已经消了大半。

奶娘行色冲冲地过来找我,递给我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我打开看了看,是几根干树枝,我并不识得。

“是奴婢老家那边的方子,小姐只管安心把脸将养好,其他的,就交给奴婢吧。”

我隐约猜测到了那些是什么,忍不住手一抖,干树枝散落了一地。

奶娘弯腰捡起来,重新包好,转身要往外面走。

我使劲抱住她胳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奶娘,那是,那是杀人的事,不能做啊。齐恒他愿意爱谁就爱谁,我不争了。”

奶娘重重叹口气,把我扶到榻上,慢慢与我说。

“小姐在这府里早已是岌岌可危,若是再让太子妃生下嫡长子,那便再没有小姐的地位了。唯有小姐生下庶长子,才能保小姐往后日子顺遂。至于太子妃,日后,她还能生下许多嫡子,只是嫡长子,却万万不能。”

我傻了一般,只知道拽住她的胳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可是,杀人的事,万万不行。”

奶娘被我缠得没法子,只好答应了我:“小姐说不做,那就不做了。奴婢这就出去,找个地方将这包东西埋了。总行了吧?”

我这才舒口气,放手让她走了。

谁知当天下午,太子妃便见了红。

太医来了七八个,足足折腾了一宿,也没能保住孩子。

当晚,许久没见的齐恒,再次来到了我的碧波园。

我看得分明,他脸上一片寒色,眼中带着点红,进门的时候,眼神仿佛要杀人。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我不能把奶娘交出去。

她本已经被放了身契,回乡一家团圆去了。是听说了丞相府只剩下我一个孤女,怕我在太子府无依无靠,受人欺负,才不远万里赶来重新为仆的。

她一心为了我,我不能让齐恒杀她。

我要保她。

至于太子妃……

她的孩子没了,是我对不起她。若不是我,奶娘也不会出此下策。

今日种种,一起皆因我而起。我既是因,那么苦果,也该由我来还。

“齐恒。”我站起来迎他,开口时,才发现声音有点颤。

原来,我终究是怕的。

他没有应我,只站在门口,定定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想,他是在给我一个坦白的机会。

罢了罢了,反正赵家就只剩下我,我对这世上的一切眷恋,皆缘于眼前之人。

如今,连这一丝的眷恋也淡了。

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我揪紧了衣襟,努力让声音平复下来,甚至还挤出来一丝得逞的笑。

“不错,是我做的。我嫉恨太子妃,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蓄谋害她已久。你……杀了我吧。”

夜色里,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只一双星子般的眼睛叫我瞧得分明,那里面无波无澜,见我望向他,甚至还多了一抹温柔。

“素素,你在胡说什么?你一直待在碧波园安分守己。太子妃保胎不力,和你有什么干系?”

他朝我走了两步,露出另外半张脸,嘴角勾起点弧度,笑意融融的样子,和从前哄我喝药,再往我嘴里塞进桂花糖时一模一样。

我瑟缩着退后,缓缓摇头:“齐恒,你是不是顾忌着我爹那些门生,不敢罚我?你多虑了。是我做了恶毒的事在先。谋害皇嗣的罪名,你就是杀了我,他们也无话可说。本就是我罪该应得。”

他冲我露出宽慰的笑:“太子妃小产,把你吓坏了吧?怎么说起胡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病还没好?怪不得一个劲地说胡话。”

他把我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呵了口热气,顺势揽我入怀,热气喷洒在我耳边,他的唇有意无意掠过我耳边。

“素素。”他声音暗哑,指尖熟练地挑开我的衣带,手越发放肆起来。

我挣扎着抵住他胸口,试图跟他解释:“齐恒,我没病,我刚才说的那些……”

他的吻堵住我的唇,不再给我分辩的机会。

良久,他疲惫的声音落在我耳边:“素素,我累。幸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我闭上眼睛,放弃抵抗,浑身酥软地倒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今晚,我歇在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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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2/10/25 10:30:5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柠檬红茶不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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